长安未央宫的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赤红的炭块在鎏金铜盆中“噼啪”作响,火星溅起又迅速湮灭,将殿内熏得暖意融融。可这暖意却驱不散梁柱间弥漫的药味与沉郁——那药味混杂着当归的苦、黄连的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是从龙榻上那位帝王的伤口处散来的。刘邦斜倚在铺着西域大宛国白虎皮的龙榻上,身上盖着织金驼毛锦被,锦被上绣着的日月山河图案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暗金光泽,却遮不住他蜷缩的身躯。这位曾叱咤风云的帝王,此刻脸色蜡黄如深秋枯纸,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成两个黑窟窿,唯有那双曾睥睨天下的眼睛,偶尔睁开时,还能闪过一丝残存的威严。他肩头上平定英布时所中箭伤,虽经太医院十余日包扎换药,伤口边缘却已发黑,黑褐色的脓血不断从渗染的纱布中渗出,那腐臭便是从这里来的,与殿内的龙涎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怪异味道。
暖阁的四壁悬挂着当年刘邦征战时的舆图,从沛县起兵到垓下决战,红色的箭头在地图上勾勒出大汉的开国之路。只是此刻,舆图的边角已有些泛黄,就像这位帝王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在为这位帝王的生命倒计时。侍立在殿外的内侍们大气不敢出,他们能清晰地听到龙榻上帝王微弱的呼吸声,还有偶尔因伤口疼痛发出的闷哼。
殿外的回廊上,积雪已没过脚踝,北风卷着雪沫子拍打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暗处呜咽。侍中陈叔通裹紧了身上的紫貂裘,领着太医院令淳于意匆匆走来,两人手中各托着朱漆食盒与描金药碗,脚步轻得像踏在云端,生怕惊扰了殿内的帝王。淳于意年近五旬,身着青色官袍,腰间挂着太医院的银质令牌,令牌上刻着的“太医令”三字在雪光下泛着冷光。他脸上满是焦灼,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这已是他连续第三日被吕后深夜召入宫中,昨夜更是在长乐宫偏殿被吕后训诫了半个时辰,勒令他务必想出办法治好刘邦的箭伤,“若陛下有差池,太医院上下皆提头来见”。淳于意心中清楚,这箭上淬了英布麾下巫医调制的“腐骨毒”,此毒以蝰蛇之毒混合腐叶发酵而成,一旦入体便会顺着血脉侵蚀骨髓,寻常汤药根本无济于事,他能做的,不过是用名贵药材吊着帝王的性命罢了。
走到暖阁门口,陈叔通示意内侍先入内通报,自己则和淳于意站在雪地里等候。淳于意悄悄掀开药碗的盖子,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药汁的色泽——深褐色的药汁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这是他用千年灵芝、天山雪莲辅以当归、川芎等二十余种名贵药材,熬制了六个时辰才成的“七星续命汤”,虽不能解毒,却能暂时压制毒性扩散。他深吸一口气,将药碗重新盖好,心中暗暗祈祷:陛下啊,您可一定要服下这碗药,否则不仅您性命难保,太医院上下也会跟着遭殃。
“陛下,臣淳于意,奉太后之命前来为陛下诊治箭伤。”淳于意跪倒在地,将药碗高举过头顶,碗中深褐色的药汁冒着袅袅热气,散发着苦香与药草的清冽。陈叔通也躬身道:“陛下,这是御膳房刚熬好的参汤,您多少喝些,补补元气。”
刘邦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扫过那碗泛着油光的参汤,又落在淳于意手中的药碗上,眉头骤然拧紧,喉间发出浑浊的冷哼,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拿走!都给朕拿走!朕不喝这劳什子药!”话音刚落,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的震动牵扯得肩上的伤口阵阵剧痛,疼得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愈发难看,嘴唇也泛起了青紫色。
“陛下息怒!”淳于意吓得手一抖,药碗险些从手中滑落,滚烫的药汁溅在指背上,烫起一串水泡,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头道,“陛下,您肩上的箭伤已入骨髓,剧毒攻心,臣昨日为陛下诊脉,发现毒已蔓延至肺腑,若再不施针排毒、服用汤药,不出十日,恐……恐有性命之忧啊!”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急切与惶恐,“臣已遍查《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等古籍,配出了这‘七星续命汤’,又带来了千年灵芝所制的‘还魂丸’,只要陛下肯服药配合施针,臣定能为陛下续命三年!三年之内,臣定能寻到解毒之法!”
陈叔通也连忙躬身劝谏:“陛下,淳于太医医术高明,当年太后身患顽疾,便是他妙手回春。这参汤是用长白山千年老参熬制,药汤更是集天下名贵药材而成,皆是救命之物啊!您若弃之不用,不仅辜负了太医的心血,更辜负了天下百姓的期盼啊!”
刘邦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如破锣,震得喉间发痒,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摆了摆手,示意陈叔通扶自己坐起身,靠在背后的九层锦垫上,喘着粗气道:“续命?朕征战半生,从沛县亭长到九五之尊,斩白蛇、灭项羽、平章邯、破英布,哪一次不是从阎王殿前抢命回来?当年在荥阳被项羽围困,粮草断绝,朕啃着树皮喝着雪水都活了下来;彭城之战,五十六万大军被项羽三万铁骑打得落花流水,朕单骑逃亡,连父亲妻子都被项羽俘虏,照样东山再起!如今不过是区区一箭,朕还不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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