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刚过,长安就被一场暴雪裹得严严实实。未央宫前殿的琉璃瓦积了半尺厚的雪,檐下悬着的冰棱足有三尺长,像一柄柄倒悬的利剑。刘邦裹着西域进贡的玄狐大裘,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龙椅上,脸色比殿外的积雪还要苍白三分。他的肋下还缠着渗血的绷带,那是去年亲征英布时被流矢所伤的旧伤,入了冬就疼得钻心,夜里常常疼得整宿睡不着。
殿角的青铜炭炉烧得正旺,赤红的炭块泛着幽光,却驱不散刘邦心头的寒意。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前又浮现出英布那颗双目圆睁的头颅——十日前,这颗头颅还挂在长安城门上示众,城楼下挤满了围观的百姓,有人唾骂,有人叹息,还有孩童指着头颅问爹娘:“那就是当年打跑霸王的淮南王吗?”如今头颅虽已取下入殓,可每当夜深人静,他总能梦见英布提着染血的弯刀,浑身浴血地站在宫门外嘶吼:“刘邦!你我同诛暴秦,共破项羽,你却烹彭越、斩韩信、杀我英布!狡兔死,走狗烹,你好狠的心!”
“陛下,陈丞相、萧相国、周太尉已在殿外候旨。”内侍总管张常躬身禀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这位性情愈发暴戾的帝王。他跟着刘邦几十年,从沛县的泗水亭长到如今的大汉天子,最清楚刘邦近年的心思——越是临近暮年,越是忌惮那些功高震主的功臣,也越是担忧刘氏江山不稳。
刘邦喉间发出一声浑浊的咳嗽,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宣。”话音刚落,他又指了指龙案上的青瓷碗,“把那碗参汤端来,朕喉咙干得慌。”那碗参汤是吕后特意让人炖的,用的是辽东进贡的野山参,炖了足足三个时辰,可刘邦只喝了一口,就皱着眉放在了一边——他如今连山参的滋味都尝不出了,只觉得满嘴苦涩。
陈平、萧何、周勃三人踩着积雪躬身而入,玄色朝服的下摆还沾着雪沫,一进殿就被暖气烘得化了水,在青石板上留下三串湿痕。三人刚要屈膝跪拜,刘邦便摆了摆手,气息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免了,都坐吧。张常,给三位大人看座。”
内侍连忙搬来三张铺着锦垫的木椅,三人谢恩后依次坐下,屁股只沾着椅子边缘,腰身依旧挺得笔直。萧何捧着象牙朝笏,目光落在殿中冰冷的金砖上,眼角的皱纹比去年深了不少——自从韩信被吕后斩于长乐宫钟室,他就每日如履薄冰,连夜里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生怕哪天刘邦的屠刀就架到了自己脖子上。
刘邦指了指龙案上的青铜鼎,鼎内盛着半鼎赤红的炭火,火星子偶尔“噼啪”一声爆开,映得他脸上明暗不定:“今日召你们来,不为别的,就为异姓王的事。你们都说说,如今韩信被囚(注:此处依演义调整,韩信此前被废为淮阴侯囚于长安,后被吕后所杀),彭越碎尸,英布授首,卢绾投胡,张敖贬侯,这天下的异姓王,就剩个长沙王吴臣苟延残喘。可朕这心,反倒越来越慌了,夜里连觉都睡不安稳。”
周勃性子最急,闻言当即起身,双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声如洪钟:“陛下何惧之有!那些异姓王皆是狼子野心,韩信拥兵自重,彭越私通叛军,英布公然谋反,都是自取灭亡!如今叛臣皆除,天下太平,陛下只管安心休养龙体便是!”他说着就要拱手请罪,却被刘邦抬手止住。
刘邦冷笑一声,枯瘦的手指在龙案上轻轻敲击,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周太尉说得轻巧。当年朕与这些人一同打天下,哪个不是战功赫赫?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彭越在梁地断项羽粮道,英布率淮南军大破楚军于垓下,哪个不是朕的左膀右臂?可天下刚定,一个个就想着谋反。朕活着能镇住他们,朕百年之后呢?太子仁厚,性子太软,镇得住你周勃、灌婴这些老将吗?镇得住那些手握兵权的郡守吗?镇得住那些窥伺天下的诸侯吗?”
这话问得周勃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连炭炉里火星爆开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陈平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飞快地扫过萧何和周勃——他知道,刘邦今日召他们来,绝非单纯诉苦,必然已有定计,他们要做的,是顺着帝王的心思,把这出戏演好。
萧何心中一沉,他比陈平更清楚刘邦的猜忌有多深。当年他镇守关中,为前线输送粮草兵员,刘邦却三次派人来探查他的动静;后来他举荐韩信,韩信谋反后,刘邦虽没明着责怪他,却也削了他的封地。如今刘邦提起太子镇不住功臣,分明是在敲打他们这些老臣。他连忙放下朝笏,躬身道:“陛下铲除异姓叛臣,乃是为了大汉基业稳固,此乃千古明君之举。太子虽仁厚,却有陛下教诲,又有臣等辅佐,必能安定天下。”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陈平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萧何心中一动,抬头看向陈平,只见陈平对着他微微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警示。他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这话答得太满了,刘邦要的不是“臣等辅佐”的承诺,而是能彻底解决隐患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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