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畔的寒风卷着细碎的冰碴和枯黄的芦苇絮,像无数把小刀子轮番刮在英布黧黑的脸颊上。他下意识地裹紧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黑色皮甲,甲片间凝结的血痂被寒风冻得发硬,左臂肩头的箭伤更是钻心地疼——那是成皋突围时灌婴麾下神射手射中的,箭头虽已拔出,却带倒了一块皮肉,如今伤口边缘泛着青黑,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筋脉,疼得他额头冷汗直冒,顺着下颌线滴落在胸前的皮甲上,瞬间冻成了细小的冰珠。
身后的芦苇荡被风搅得“沙沙”作响,像是汉军轻骑的马蹄声在追逐,又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英布回头瞥了一眼,原本跟随他突围的三千淮南残兵,如今只剩黥面布等十三个亲卫,个个衣衫褴褛,脚底板磨得血肉模糊,有人用破布裹着伤脚,每一步都留下带血的足印。最年轻的亲卫阿牛才十五岁,是他从淮南带出来的孤儿,此刻正扶着一棵枯树剧烈咳嗽,嘴角挂着一丝血丝,怀里还紧紧揣着半块冻得像石头的粗粮饼子——那是他们昨天从一个山神庙的供桌上偷来的,也是全队仅存的干粮。
“大王,前面就是鄱阳县的地界了,翻过那道土坡就是个村落,咱们去歇息片刻,顺便打探下消息吧。”黥面布快步上前扶住英布的胳膊,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这位跟随英布二十余年的亲卫统领,脸上的刺青是当年在骊山为刑徒时烙下的,如今被硝烟和血水染得模糊不清,只隐约能看出“黥布”二字的轮廓。他腰间的弯刀卷了三道刃口,那是昨夜在沼泽地掩护英布突围时,硬生生格开汉军三柄长枪留下的痕迹,刀鞘上还嵌着半片汉军的铁箭镞,露出的箭杆上刻着“灌”字——那是灌婴部的标识。
“大王,前面就是鄱阳县境,我们找个村落歇息片刻,打探一下消息吧。”黥面布扶着英布,声音沙哑。他脸上的刺青被血水浸染,早已看不清原本的纹路,腰间的弯刀也卷了刃,那是昨夜为掩护英布突围时,与汉军追兵拼杀留下的痕迹。
英布艰难地点了点头,他的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自成败皋后,他们已经在山林野泽中逃窜了十七天,不敢走官道,不敢进县城,甚至不敢靠近有炊烟的地方。刚开始还有零星百姓愿意给他们一口吃的,可自从刘邦下了悬赏令,各地官府挨家挨户宣讲“窝藏英布者灭族”的律法后,百姓们便对他们避之不及,有的甚至举着锄头、扁担主动驱赶。就在三天前,亲卫老周和小马实在饿极了,趁着夜色偷了山坳里一户村民窖藏的半筐红薯,刚刨出来就被村民发现,三十多个村民举着柴刀、粪叉围上来,老周为了掩护小马逃走,被一粪叉钉在地上,小马也没能跑远,被随后赶来的乡勇乱棍打死,两人的尸体就扔在路边,第二天他们路过时,只看到几只野狗在撕扯着残破的尸身,老周腰间那枚刻着“淮南”二字的腰牌,还挂在野狗的脖子上晃悠。
阿牛看到那一幕后,当场就吐了,从那天起,再没人敢碰百姓的东西,哪怕饿得眼冒金星,也只是捡些野果、挖些草根充饥。可寒冬腊月,野果早就落尽,草根也冻得挖不动,昨天阿牛误食了毒草根,上吐下泻,若不是黥面布从自己身上撕下块衣襟,烧了灰给他灌下去,恐怕早就没命了。
一行人相互搀扶着,蹒跚着翻过土坡,眼前果然出现了一个小村落。村落依山傍水,约莫有二三十户人家,村口的老槐树枝桠光秃,几只乌鸦站在枝头上“呱呱”乱叫,声音凄厉得让人心里发毛。村落里静得出奇,家家户户都关着木门,门板上大多钉着厚厚的木板,有些还贴着官府发放的“保甲连坐”告示,只有村东头的一户人家,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淡蓝色的烟雾在寒风中慢慢散开,隐约能闻到一股小米粥的香味。
“我去敲门。”黥面布将弯刀藏在身后,又给其他亲卫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分散在四周警戒。他走到那户人家门前,轻轻敲了敲木门,“咚咚咚”的敲门声在寂静的村落里格外清晰。敲了许久,门才开了一条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探出头来,看到英布等人的模样,吓得“呀”了一声,就要关门。
一行人蹒跚着走进湖边的一个小村落,村口的老槐树光秃秃的,几只乌鸦在枝桠上聒噪。村落里静悄悄的,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只有一户人家的烟囱冒着袅袅炊烟。黥面布上前敲门,敲了许久,门才开了一条缝,一个老妇人探出头,看到英布等人的模样,吓得就要关门。
“老夫人莫怕,我们不是乱兵,只是路过的商人,在山里遇了劫匪,财物被抢光了,想讨碗热水喝。”英布强撑着直起腰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他知道如今的自己有多狼狈:头发散乱,沾满了草屑和泥土,皮甲破烂不堪,露出的胳膊上满是划痕和冻疮,唯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几分当年淮南王的威严。老妇人隔着门缝打量了他们半晌,目光在英布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看了看旁边脸色惨白的阿牛,最终叹了口气,将门推开一条更大的缝:“进来吧,快把门关上,别让旁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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