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彭城街头已渐有市井烟火气。南门外的渡口旁,船夫正吆喝着招揽乘客,船桨划过水面,搅起的涟漪里还浮着几片焦黑的木屑——那是垓下之战时,楚军溃退时烧毁的战船残骸。孩童们追着贩卖糖人的货郎奔跑,货郎肩上的拨浪鼓咚咚作响,敲碎了连日来的肃杀,却敲不散楚王宫深处的沉郁。
刘邦身着赭色锦袍,袍角绣着暗纹的龙形图案,那是萧何特意让人赶制的,虽未正式称帝,却已暗合天子规制。他站在楚王宫的高台之上,望着下方熙攘的人群,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珏——那是项羽昔日之物,羊脂白玉雕琢而成,上面刻着“楚霸王”三字小篆,垓下突围时遗落在主营帐中,被亲兵樊哙当做战利品呈了上来。玉珏触手温润,可刘邦却觉得指尖冰凉,仿佛还能感受到项羽佩戴时的余温。
“陛下,刚从城门口过,见百姓们都在争相传颂您减免楚地三年赋税的诏令呢。”侍立在旁的张良轻声说道,他身着素色道袍,鬓角的白发在春日的阳光下格外醒目,手中的羽扇许久未动,扇面上的八卦图已蒙了一层薄尘。自垓下大捷后,这位“谋圣”便鲜少出谋划策,更多时候只是安静地陪在刘邦身边,看着他处理朝政。
刘邦嘴角牵起一丝浅笑,却未达眼底:“减免赋税不过是权宜之计,楚地百姓受项羽苛政多年,若不加以安抚,恐生变故。”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那里是定陶的方位,韩信的二十万大军就驻扎在那里。“只是不知,定陶的百姓,是否也能这般安稳度日。”
“陛下,萧何相国从关中递来的急报。”夏侯婴的声音打断了刘邦的思绪,他双手捧着鎏金铜盒,盒身雕刻着祥云纹样,边角处镶嵌着细小的绿松石,这是萧何专门为传递密函打造的器物,盒盖缝隙处封着朱砂印泥,印文是“相国府印”四字,显然是头等重要的密函。
刘邦转身接过铜盒,指腹按在印泥上轻轻一碾,朱砂的鲜红沾在指尖,竟让他想起垓下战场上的血色。那是去年寒冬,他站在垓下的高坡上,看着韩信的大军如潮水般涌向楚军大营,积雪被鲜血染成暗红,顺着沟壑流淌,在冻土地上凝结成一道道狰狞的冰痕。那时候他还庆幸,有韩信这样的将才为自己效力,可如今,这份庆幸却渐渐变成了沉甸甸的忧虑。
夏侯婴是刘邦最信任的近臣,从沛县起兵时便一路追随,当年鸿门宴脱险,正是靠着他驾车狂奔才得以逃脱。此刻见刘邦神色凝重,夏侯婴试探着问道:“陛下,可是关中出了什么事?”
刘邦摇了摇头,示意他退到一旁,自己则走到高台的栏杆旁,小心翼翼地打开铜盒。盒内铺着一层黑色锦缎,锦缎上整齐地放着三份奏疏,每份奏疏都用不同颜色的丝带捆扎着,这是萧何定下的规矩,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的紧急程度——黄色丝带是政务,红色丝带是军务,黑色丝带则是密报。
第一份是黄色丝带捆扎的奏疏,是萧何呈报咸阳宫修缮进度的。竹简上的字迹工整秀丽,是萧何亲笔所写,详细记录了咸阳宫各殿的修缮情况:“章台殿龙椅已镶金嵌玉,椅背雕刻二龙戏珠纹样,龙须以珍珠串制;殿柱裹以五彩锦绣,绣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阶前青石皆凿刻云纹,每块石上皆有工匠署名,以备查验;后宫长乐宫已修葺完毕,可安置嫔妃宫人。”奏疏末尾还附着一句:“臣已令京兆尹筹备迁都事宜,只待陛下选定吉日,便可启驾关中。”
刘邦看着奏疏,心中泛起一丝暖意。萧何坐镇关中多年,将后方打理得井井有条,粮草、兵源从未短缺,堪称自己的“后勤支柱”。当年自己与项羽在荥阳对峙,几次陷入绝境,都是萧何从关中调兵遣将、运送粮草,才得以转危为安。这份情谊,刘邦一直记在心里。
第二份是红色丝带捆扎的奏疏,却是各路诸侯的联名书。竹简开篇便是“臣等叩请陛下登基称帝,以安天下”,署名处密密麻麻盖着二十余方印玺,从齐王韩信、梁王彭越到淮南王英布,再到韩王信、燕王臧荼等各路诸侯,无一缺席。其中韩信的印玺最大,刻着“齐王之印”四字,印泥鲜红,显然是刚盖上去不久。
刘邦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些。登基称帝,这是他多年来的夙愿。从沛县的泗水亭长,到如今的天下共主,他历经十余年征战,多少次九死一生,如今终于要实现梦想了。可当他看到“齐王韩信”四个字时,笑意又淡了下去。韩信的威望太高了,平定三秦、破魏伐赵、降燕定齐,直至垓下破楚,每一场关键战役都离不开他的身影,军中将士对他的拥戴,甚至超过了自己这个主帅。
最底下那卷竹简用黑色丝带捆扎着,外面还裹着一层黑布,显然是最高等级的密报。刘邦解开丝带,展开竹简,上面的字迹潦草如惊鸿,是定陶密探所报,墨迹尚未完全干透,可见是连夜送来的。密报内容只有短短数行,却字字惊心:“韩信大营夜有集会,诸将言‘齐地初定,当有王镇之,非将军不可’,韩信按剑不语,帐内暗悬齐王冕冠图样,金珠镶嵌,垂珠九旒,规制远超诸侯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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