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鼎记 第23章 定海观澜

崇祯六年六月十五，晨光初露，泉州港内波光粼粼。朱由检一身玄色常服，卓立在龙舟甲板上。海风拂面，带着咸腥的气息，吹动他衣袂飘飘。

曹变蛟侍立身侧，这位在陆地上叱咤风云的猛将，此刻却面色微白，双手紧紧握着船舷。龙舟随着海浪轻轻起伏，他的身形也随之微微晃动。

朱由检转头见状，不禁莞尔：变蛟啊变蛟，没想到你这陆上猛虎，到了海上也会打怵。

曹变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让陛下见笑了。末将在马背上如履平地，可这船身晃动，实在是头一遭经历。

日后与这大海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呢。朱由检意味深长地说着，目光投向无垠的蔚蓝海面。

这时王承恩轻步上前，躬身禀报：陛下，按行程，明日黎明便可抵达定海。

定海......朱由检目光深远，三年前，朕与徐光启等人选定双屿港时，这里还是一片荒芜。不知如今龙江船厂经营得如何了。

次日黎明时分，船队驶入舟山群岛海域。但见晨曦中的海面如铺金箔，群岛环抱间，一处天然良港渐渐显露轮廓。双屿港三面环山，一面向海，入口处两山对峙，形成天然屏障，港内水域开阔，可容数百艘战舰。

船刚入港，便听礼炮九响，声震海天。龙江水师提督俞咨皋率领众将官，整整齐齐列队在码头。但见这些水师官兵个个挺立如松，虽然人数不多，却自有一股锐不可当的气势。

臣俞咨皋，恭迎陛下圣驾！俞咨皋声音洪亮，带着水师将领特有的豪迈。

朱由检缓步下船，亲手扶起这位老将：俞将军请起。这三年来，辛苦诸位了。

在俞咨皋的引领下，朱由检开始巡视港区。只见船厂区内，十余艘新式战舰正在加紧建造。最引人注目的是几艘仿西式盖伦船改进的字号战舰，船体较传统福船更为修长，侧舷密布的炮位显示着强大的火力。

陛下请看，俞咨皋指着其中最大的一艘战舰，语气中带着自豪，镇远号，配备三十六门新式红衣火炮，射程可达三里。船体采用南洋运来的铁力木，关键部位还包了铁皮。

朱由检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远处的火炮工坊。只见十数座高炉耸立，黑烟滚滚，锻打声、铸造声此起彼伏。俞咨皋忙解释道：这都是魏公公在福建等地多方奔走，重金聘请的葡萄牙炮匠，与咱们龙江厂的老匠人一同研制。如今已能自铸红衣大炮，威力不逊于红毛夷的火炮。

朱由检闻言，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个魏忠贤，办事倒是让朕放心。

正说话间，一个矫健的身影快步而来，纳头便拜：末将张靖海，叩见陛下！

朱由检仔细打量，见这曾经的混江龙如今皮肤黝黑发亮，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沉稳，不禁含笑问道：在俞将军麾下，可还习惯？

回陛下，张靖海声音洪亮，俞将军待末将恩重如山，不仅教授新式战法，更让末将参与舰船设计。只是......他略显迟疑，这些西洋学问，实在比掌舵搏浪难上许多。

俞咨皋接话道：靖海虽出身草莽，但天生就是海上的材料。他提出的接舷战改进之法，已经在新式战船上试用了。

朱由检满意地点头，又陆续召见了副总兵张肯堂、游击将军卢若腾等骨干将领，还特意接见了葡萄牙匠头约翰·费雷拉。这些面孔虽然年轻，却都透着锐意进取的朝气。

是夜，行辕内烛火通明。朱由检单独召见俞咨皋，神色凝重：依卿之见，这新式水师还需多久方能成军？

俞咨皋沉吟片刻：陛下，若要形成战力，至少还需一年。如今最大的难处，一在熟练炮手不足，二在远海操练尚缺。

朱由检目光深邃：朕给你两年时间。两年后，朕要看到一支能远赴东瀛的海上雄师。说着取出一封密信，这是郑芝龙提供的日本海图，你好生研习。

随后，朱由检又详细询问了龙江水师的各项情况，以及定海当地的民情。俞咨皋一一作答，条理清晰，显示出对水师建设的深思熟虑。

七月初一，御驾启程返京。临行前，朱由检特赐龙江水师御笔亲题匾额，又对众将士道：今日之投入，来日必当百倍收回。望诸君勉力！

船队至甬江口靠岸，改乘车驾沿官道北上。八月初，圣驾终于抵达京师。十里亭外，首辅孙承宗率领众臣跪迎圣驾，个个面色凝重。

朱由检见状，笑着宽慰道：孙爱卿，切勿忧愁，朕自知此次南巡时日久了些。

回到乾清宫东暖阁，孙承宗顾不上礼仪，直接躬身抱怨：陛下，老臣这差事实在是没法办了。天天一群言官堵在臣府门口要人，说臣是祸国之臣，非要臣交出皇上不可。

朱由检闻言失笑：爱卿受委屈了。此次确实是朕在外耽搁久了，改日朝会，朕一定还阁老清白。

孙承宗却顾不上说笑，急忙呈上几份急报：皇上，陕西旱情加上蝗灾，灾情加剧，流民复起；辽东建虏又有异动，形势危急。

朱由检望着窗外巍峨的宫墙，轻叹一声：海疆方靖，陆上又起波澜。这大明江山，当真片刻不得安宁。

然而他的眼中，却燃着更加坚定的火焰。经过此番南巡，他深知唯有陆海并举，方能真正重振大明。此刻，定海那颗刚刚种下的种子，正在东海之滨悄然生根发芽。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内忧外患中，为大明开辟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