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鼎记 第9章 铁腕护钞

崇祯五年五月，在帝国的勇士们和后金的大军于辽东大地血战的同时，另一条隐秘的战线也在进行着无声的较量。

北京城的五月，已是绿树成荫，但紫禁城深处的东暖阁里，朱由检却感到一丝寒意，这寒意来自案头那份李若琏呈上的密报——通州挤兑风潮的背后，远非几个小贼散播谣言那么简单。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南那家看似寻常的“墨香斋”印书坊后院地窖内，油灯摇曳，映照着几张凝重而沮丧的脸。

“王老板，这……这‘崇祯宝钞’，真他娘的邪门了！”一个操着关外口音的矮壮汉子，将手中一张真钞和一张他们呕心沥血仿制的伪钞并排放在桌上，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你看这纸张，咱们试遍了江南、川中的各种纸料，要么太脆，要么太软，要么纹理不对！根本仿不出这种挺括中带着韧劲的手感！”

被称为王老板的，正是隐匿下来的晋商旧部头目之一，王廷辅。他脸色阴沉，拿起真钞对着油灯仔细观看，灯光透过纸张，清晰地显现出“崇祯通宝”四字水印，笔画清晰，层次分明，仿佛嵌入纸中。

“还有这水印……”旁边一个瘦削的匠人，曾是伪造旧宝钞的好手，此刻也唉声叹气，“据说是泰西传教士带来的秘法，绝非寻常浸染、压印之术。咱们试过无数次，要么模糊不清，要么位置偏差，稍有点样子的，对着光一看就原形毕露，死板得很，全无真钞水印那股子灵动劲儿。”

王廷辅放下宝钞，手指重重敲在桌上那张他们仿制得最成功的伪钞上，那上面的水印边缘模糊，像是浮在表面。“雕版呢？花纹总能刻得像吧？”

矮壮汉子苦笑：“花纹繁复，线条细如发丝，且暗藏玄机，在不同角度下看，颜色还有细微变化。我们的老师傅日夜赶工，刻坏了几十块版，也只能做到形似，神韵差得太远！这大明的工匠，何时有了这般鬼斧神工？”

地窖内陷入一片死寂。他们这群人，集合了后金精心培养的密探、晋商旧部残存的财力与人脉，以及收买来的各路能工巧匠，本以为仿制新钞、扰乱金融易如反掌。可这“崇祯宝钞”就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他们面前。

“罢了！”王廷辅猛地一拍桌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刻板仿不了，水印仿不出，连这该死的纸都破解不了……那就只能用最笨，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矮壮密探会意，低声道：“继续散布谣言，动摇人心！同时，加紧收买那些试行州府的官吏，尤其是漕运、盐课司的人，让他们在收税、验钞时故意刁难，制造宝钞无用的假象！只要民间不信，官府不用，这宝钞就是一堆废纸！”

他们却不知，地窖外的阴影里，几双锐利的眼睛早已盯死了这里。锦衣卫指挥佥事沈炼，如同暗夜中的猎豹，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诏狱深处，铁与血的拷问

行动在雨夜展开。“墨香斋”被一锅端，王廷辅、矮壮密探索尔哈，以及一众核心成员悉数落网。他们被直接投入了阴森恐怖的诏狱。

诏狱的石墙冰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臭的味道。火把的光芒跳跃着，映照出刑具上暗沉的血迹。

李若琏亲自坐镇，曹化淳也派来了东厂刑讯高手。他们没有急于用刑，而是先将查获的伪钞、雕版、密信等物证，一件件摆放在王廷辅面前。

“王廷辅，晋商王家余孽，崇祯三年本该随范永斗等人一同问斩，却让你金蝉脱壳。”李若琏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看看你们弄出来的这些破烂，也配叫宝钞？”

王廷辅梗着脖子，还想狡辩。

另一边，对索尔哈的审讯则更为直接。东厂的番子手段老辣，几轮酷刑下来，索尔哈的意志崩溃了。他断断续续地交代了如何接受沈阳指令，如何与王廷辅等晋商旧部接上头，资金如何流转，以及除了伪造，他们更主要的任务就是在北直隶、山东、乃至江南，利用残存的关系网，重金收买小吏、散布“宝钞将成废纸”、“朝廷银库空虚”等谣言。

“那宝钞……防伪……太厉害……”索尔哈奄奄一息，眼中还残留着对那无法仿制技术的惊惧，“我们……仿不了……只能……只能从人心下手……”

根据索尔哈和王廷辅等人零碎的口供，锦衣卫和东厂如同抽丝剥茧，一张潜藏更深的间谍网络逐渐清晰。名单被迅速整理出来，不仅有混入市井的建奴细作，更有几位在户部、漕运衙门任职，看似不起眼却被收买的关键吏员，甚至牵扯到一两位在地方上颇有影响力的致仕官员。

朱由检看到这份不断扩大的名单，怒极反静，只在上面批了四个字：“除恶务尽。”

接下来的日子里，缇骑四出，按照名单精准拿人。潜伏在京城货栈的后金情报中转点被捣毁；在通州码头煽动挤兑的几个“热心”商人被锁拿；山东临清，两个接受贿赂、准备在漕粮折色时拒收宝钞的仓场小吏被从被窝里拖出；甚至南京户部的一个清吏司主事，也因“偶遇”了太多来自山西的“同乡”而东窗事发。

这一次，朱由检没有再给任何机会。五月中旬的菜市口，血流成河。王廷辅、索尔哈等首恶被凌迟处死，其余骨干成员以及被揪出的内奸、被收买的官吏，共计五千余人，被公开处斩。这场铁血清洗，不仅彻底摧毁了后金苦心经营多年的一个核心破坏网络，也将晋商旧部在大明境内的残余势力几乎连根拔起。朝野上下，为之悚然。

经此一役，“崇祯宝钞”的信用，在试行区域内，反而因朝廷如此坚决甚至酷烈的维护态度，变得更加坚挺。人们终于开始相信，皇帝推行新钞的决心，不容置疑，任何敢于挑战者，都将付出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