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鼎记 第20章 谋定后动

崇祯二年十一月，塞北早已是朔风凛冽，冰雪覆地。张家口以北百里外一处背风的山坳，此刻却暗藏杀机。此地名为“雪狼峪”，平日里人迹罕至，只有被寒风雕刻出的嶙峋怪石和枯黄坚韧的野草。

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身披白色伪装，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伏在山脊之后，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山谷入口。他身边，是精挑细选的锦衣卫与影卫，人人白衣罩甲，口鼻间呼出的白气瞬间凝霜。而在山谷两侧更深的雪窝与岩石后，勇士营统领曹文诏及其麾下一千健儿，更是如同雪塑的雕像，只有偶尔兵器反射的寒光，才泄露出一丝凛冽。数门轻便的改进型虎蹲炮和几十支改良秘鲁铳被巧妙安置在射击位，炮口和铳口都细心地覆盖着防冻的油布。

“来了。”李若琏低语，声音几乎被风声掩盖。

谷口远处，传来马蹄踏碎薄冰和车轮碾压积雪的混合声响，沉闷而压抑。一长列覆盖着积雪的大车缓缓驶入山谷，押运的伙计、护卫裹着厚厚的皮袄，缩着脖子，警惕地扫视着白茫茫的山野。这正是晋商的车队，足足有近200辆大车，车上满载着后金急需的过冬物资——铁料、火药、粮食、棉布，其数量远超常例。

队伍中段，几名商队头目骑着健骡，面色凝重，不时低声交谈，语气中既有完成交易的期待，更有在这恶劣天气下行商的忐忑。

当商队大半进入伏击圈，后方雪尘扬起，另一支约五百人的队伍出现了。这些人马矫健，大部分骑着辽东健马，虽作蒙古打扮，但其严谨的行军队列和彪悍之气，与真正的蒙古部落迥异。队伍核心，簇拥着几名披着厚重皮裘的头领，其中一人年约五旬，面容威肃，目光锐利，正是大贝勒代善！他亲自冒险在严冬接应，足见这批物资对后金的重要性。

“确认目标，大鱼入网。”李若琏眼中寒光一闪，缓缓举起了右手。

谷底，双方人马在风雪中会合。商队里两个带队的急忙下骡，趋前向代善行礼。代善端坐马上，微微颔首，示意手下上前查验。

就在此时——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冲破风雪，在空中炸开一团微弱的白光。

“杀！！”

曹文诏如雪豹般跃起，声震山谷！两侧雪地里瞬间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白色的伪装落下，露出无数矫健的身影！

“砰！砰！砰！砰！”

改良秘鲁铳率先开火！定装弹药保证了在严寒下的可靠性，照门准星确保了精度。第一轮齐射，谷底毫无防备的后金精锐就如同被风吹倒的枯草，瞬间倒下一片，洁白的雪地顷刻间被染上大片刺目的猩红。

“轰！轰！轰！”

虎蹲炮紧随其后，射出的霰弹和开花弹在密集的人群和马队中炸开，雪混合着泥土、残肢四处飞溅，场面惨烈无比。

“有埋伏！有埋伏”代善又惊又怒，拔刀怒吼。残余的后金巴牙喇迅速向他靠拢，试图在混乱中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然而，埋伏者占据了天时地利，攻势如潮。

“勇士营！随我破敌！”曹文诏一马当先，长刀挥舞，卷起漫天雪花，直扑代善。勇士营健儿如下山猛虎，从两侧狂冲而下，与负隅顽抗的后金精锐绞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花飞溅，怒吼声、兵刃碰撞声、火铳轰鸣声在山谷中回荡。

李若琏则率领锦衣卫高手，如同鬼魅般切入战团，专攻代善亲卫队的薄弱环节，目标直指代善本人。

战斗激烈而短促。在绝对优势的火力突袭和兵力围攻下，后金士兵虽悍勇，也难以挽回败局。代善与曹文诏硬拼数刀，震得手臂发麻，侧面一名锦衣卫甩出飞爪，扣住其马腿，战马惊嘶倒地，代善随之滚落，被一拥而上的锦衣卫死死按住，捆缚起来。

“皇太极……必为我报仇……”代善的怒吼被风雪和破布堵了回去。

晋商的几个头目试图趁乱骑马逃窜，却被李若琏亲自截下，生擒活捉。

战斗很快结束。谷底尸横遍野，鲜血融化了积雪，又迅速凝结成红色的冰。五百后金精锐，除代善及几名头目被生擒外，其余全部阵亡。晋商队伍中抵抗者亦被格杀。

“打扫战场，不要留活口”李若琏低声吩咐。他又带着几个人顺着战斗的地方把蒙古骑兵擅用的弯刀散乱的丢下几把，又把事先准备的几条蒙古士兵特有的腰带随意的留下几条，就好像打扫战场时不仔细没有及时带走的样子。

受伤和阵亡的勇士营将士还有锦衣卫人员都被同伴带走。现场全是建奴的死尸还有几匹受伤濒临死亡的战马。货物和缴械的赶车伙计都被秘密押解回关内。代善和建奴的几个头目还有商队的几个带队的被锦衣卫连夜押回北京。

数日后，京师已是寒冬。乾清宫地龙烧得暖和，朱由检看着李若琏的密报，脸上露出冷峻的笑意。代善被擒，资敌物资截获，嫁祸蒙古，这一箭三雕之计，在寒冬中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

“告诉李若琏，严审晋商，挖出其所有网络。代善秘密关押，严加看管。”朱由检对王承恩吩咐道，随即走到舆图前，目光投向被冰雪覆盖的蒙古草原，“传旨，命熟悉蒙古事务之臣，携带茶叶、布匹、银两及部分标准火器，秘密前往察哈尔部，觐见林丹汗。重申盟好，约定开春共击建奴。告诉他，若能牵制住建奴，大明不吝赏赐。”

尽管林丹汗与后金关系微妙，但在大明展现出的实力和切实的利益面前，朱由检希望能重新点燃这位蒙古大汗对抗后金的野心，至少在北方制造足够的麻烦。

崇祯二年底，朝鲜的战局在寒冬中彻底崩坏。在皇太极不惜代价的猛攻下，朝鲜军队兵败如山倒。十二月中，朝鲜国王李倧被迫率群臣出王京汉城“崇礼门”，白衣素服，向多尔衮投降。

随后，在汉江已然封冻的三田渡，举行了屈辱的受降仪式。李倧跪在冰天雪地之中，向端坐帐前的多尔衮行三跪九叩大礼，正式背明，向金称臣。

《三田渡盟约》的条款苛刻至极：

1. 朝鲜去大明之年号，缴还明朝所赐诰命敕印，奉金正朔。

2. 朝鲜国王以长子李溰、次子李淏赴沉阳为质。

3. 朝鲜每年需进贡岁币：黄金百两、白银千两、白苎布二百匹、各色绸缎五百匹、米万石。

4. 朝鲜有义务派兵助金攻明。

5. 朝鲜需选拔十三至十五岁聪慧少年五千人，送往沉阳，“习艺扈从”，实为质役。

这最后一条，如同冰冷的匕首，刺入每一个朝鲜人的胸膛。五千少年的命运，在风雪中断送，朝鲜的元气由此大伤。李倧在盟约上用印时，老泪纵横，滴落在冰冷的绢帛上，瞬间凝成了冰珠。

消息传回大明，朝野如同被这北方的寒流席卷，一片冰冷彻骨。朝鲜的彻底沦丧，意味着辽东的侧翼门户大开，后金可以更加肆无忌惮。而那五千少年，更是让所有有识之士感到一种文明被野蛮扼杀的窒息感。

朱由检站在乾清宫的窗前，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沉默良久。手中的茶早已冰凉。北方的威胁从未如此迫近，而帝国内部的沉疴痼疾，又岂是一场胜仗、一次伏击所能根治？这个冬天，格外漫长而寒冷。棋盘之上，对手已然倾力一击，下一步，又该如何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