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鼎记 第27章 暗流与烽烟

崇祯十一年五月二十日，西平堡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广宁城下的暗流已汹涌至临界。

连日的围困与心理攻势，加上西平堡陷落、鳌拜战死的消息如同重锤，不断敲击着广宁守军本已紧绷的神经。城内粮草虽暂未告罄，但人心惶惶，尤其是汉军旗士卒和被迫征发的汉人民夫，眼神中充满了不安与闪烁。

副将李率泰巡城时，愈发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与异动。他几次按捺住向石廷柱汇报可疑迹象的冲动，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封密信的内容，以及影卫通过特殊渠道传递进来的、更进一步的承诺——若献城，不仅既往不咎，更可授参将实职，荫及子孙。

今夜，轮到李率泰值守西门。夜色深沉，城头火把在夜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子时刚过，一名心腹家丁悄然而至，低声道：“二爷，城外……有信号，三堆篝火，呈品字形。”

李率泰心脏猛地一跳。这是约定的信号，代表明军已做好准备接应，只待城内响应。他深吸一口气，望向城内固山额真府邸的方向，又看了看城外无边黑暗中层叠的明军营火，最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去，把我们的人悄悄集中到西门瓮城附近。记住，动作要轻。”李率泰压低声音吩咐，“另外，想办法把叶克书那个蠢货‘请’到南城去，就说南城外的明狗有异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辽河西岸明军主力大营的朱由检，也收到了来自广宁前线的加密急报。

“陛下，张总督密信，影卫已与李率泰取得最终联系，约定今夜寅时初刻（凌晨三点）举火为号，里应外合，夺取广宁西门！”曹文诏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朱由检目光锐利，看向沙盘上广宁的位置：“告诉张之极，按计划行事。王聘部先锋营潜行至西门下，祖大弼关宁铁骑预备突击，一旦城门开启，立刻抢占城门，控制瓮城，大军随后跟进！动作要快，务必在石廷柱反应过来之前，拿下西门区域！”

“卢象升。”

“臣在。”

“你即刻调度天雄军一部，向辽河对岸广宁方向佯动，做出渡河支援右路军的姿态，牵制对岸奴军，使其不敢轻易分兵救援广宁。”

“臣领旨！”

命令迅速下达，明军左右两路大军如同精密的仪器，开始协同运转。

寅时初刻，广宁城西。

夜色浓重如墨，万籁俱寂。突然，西门城楼之上，三支火把被同时举起，奋力划了三个圆圈！

“动手！”潜伏在暗处的李率泰见状，猛地拔出腰刀，对身边聚集的数十名心腹家丁和部分被说服的汉军旗士卒低吼道：“随我夺取城门！迎王师入城！”

他率人直扑西门绞盘所在的值房。守卫城门的少数满洲兵猝不及防，在短暂的惊愕后拼死抵抗，刀剑撞击声和呐喊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

“怎么回事？！”被故意引到南城的梅勒额真叶克书听到西城喧哗，又见西门火起，惊怒交加，立刻带领亲兵赶往西门。

而此刻，固山额真石廷柱也被亲兵从睡梦中叫醒。“额真！不好了！李率泰那狗贼反了！正在攻打西门！”

石廷柱又惊又怒，一边披甲，一边嘶吼：“快！调兵去西门！堵住叛军！还有，立刻派人去……去‘那里’，准备执行最后方案！”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显然指的是那条秘密通道和可能的毁灭计划。

城外，看到城头信号，早已蓄势待发的王聘怒吼一声：“儿郎们！城门将开！随我冲！”

数千先锋营精锐如同离弦之箭，无声而迅猛地扑向广宁西门。几乎在他们冲出的同时，沉重的西门在内部反抗者的努力和外部明军工兵用简易撞锤的配合下，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被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城门开了！杀进去！”王聘第一个侧身挤入城门洞，手中战刀划过一道寒光，将一名试图关闭城门的清军劈倒。

“关宁铁骑！冲锋！”早已等待不耐的祖大弼看到城门洞开，立刻率领麾下铁骑，如同钢铁洪流，沿着打开的通道汹涌灌入广宁城内！

混乱！彻底的混乱在广宁西城蔓延！李率泰的反正部队与闻讯赶来的叶克书部在西门内侧的街道上爆发激战。王聘的先锋营步兵源源不断涌入，沿着街道向前推进，与清军逐屋争夺。祖大弼的骑兵则利用速度，在稍微宽阔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将试图组织防线的清军冲得七零八落。

石廷柱试图组织起有效的防线，但明军入城的速度和决心远超他的想象，内部叛乱更是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他眼看西门区域即将失守，知道事不可为，在亲兵保护下，一边下令各部向内城和东门收缩，进行巷战抵抗，一边派出一支绝对心腹的死士，携带火油等物，直奔城中某处废弃大宅下的“密道”入口，意图将其彻底炸毁封存，以免资敌。

然而，混战之中，这支死士小队的行动被敏锐的明军夜不收和反正士兵察觉，消息很快传到了正在指挥巷战的王聘耳中。

“密道？”王聘眼中精光一闪，“决不能让他们得逞！第一哨，跟我来，去那个废弃宅院！其余人继续向前压！”

当王聘率部赶到时，石廷柱的死士刚刚点燃引线。一场短促而激烈的交手后，死士被尽数歼灭，引线被及时砍断。这条皇太极苦心经营、准备用于日后奇袭的密道，完好地落入了明军手中。

随着明军大队人马不断涌入，以及李率泰反正带来的士气打击，广宁城内的抵抗在黎明时分逐渐瓦解。叶克书在乱军中被祖大弼一箭射杀，石廷柱率领残部试图从东门突围，却迎面撞上了张之极预设的拦截部队，力战被俘。

至五月二十一日午时，广宁城头的大明旗帜再次高高飘扬。这座沦陷多年的辽西重镇，以里应外合的方式，相对较低代价地光复了。

消息传回辽河主战场明军大营，朱由检抚掌大笑：“好！张之极、王聘、祖大弼建功！李率泰识时务，当重赏！广宁一下，辽河防线侧翼洞开，皇太极，看你还如何固守！”

他立刻下令：“传朕旨意，嘉奖右路军全体将士！命张之极部抓紧肃清广宁残敌，巩固城防，并以此为前进基地，准备东渡辽河，夹击辽沈！”

与此同时，盛京皇宫内的皇太极，接到广宁失守、石廷柱被俘、密道可能暴露的噩耗后，脸色铁青，久久不语。他精心布置的辽河防线，左翼支柱已垮。明军右路军即将兵临辽河东岸，与西岸主力形成夹击之势。

他走到巨大的辽东地图前，目光阴鸷地扫过辽河沿线，最终定格在几个关键的渡口上。

“传令济尔哈朗，罗刹佣兵和索伦劲旅，向辽阳靠拢，准备投入战场！”

“告诉豪格，必须在十日内，迟滞甚至击退孙传庭！至少，不能让他再深入科尔沁！”

“还有，催促倭国和流寇，他们的动作太慢了！”

皇太极知道，最初的战略防御阶段已经结束。广宁的失守，逼迫他必须尽快寻求主力决战，或者，动用他手中那些非常规的力量，扭转战局。辽河的天堑，即将被鲜血染红。决定国运的最终摊牌，随着广宁的易帜，进入了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