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鼎记 第26章 血火西平堡

崇祯十一年五月十五日，西平堡攻防战在震天的炮火中拉开序幕。

明军阵地上，十五门沉重的“崇祯”大炮被推到最前沿，它们如同沉默的巨兽，黑洞洞的炮口森然指向西平堡西北角那段相对低矮、古老的城墙。炮手们根据观测兵的旗语，紧张地调整着射角，装填手将沉重的实心铁球和特制的凿墙弹（锥形实心弹，更具穿透力）填入炮膛。

卢象升亲临前线指挥，他目光冷峻，令旗猛然挥下。

“轰！轰！轰——！”

“崇祯”大炮依次发出怒吼，声震四野，炮口喷出的炽烈火焰和浓密白烟瞬间吞噬了炮兵阵地。巨大的弹丸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划出肉眼可见的轨迹，狠狠砸向目标！

第一轮齐射，大部分炮弹命中目标区域。坚固的城墙墙体剧烈震颤，砖石粉末簌簌落下，被击中的地方出现明显的凹坑和蛛网般的裂纹。城头的清军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传来的可怕震动，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兵脸色发白，他们从未经历过如此凶猛、集中的炮击。

鳌拜在西平堡中心鼓楼上，同样感受到了这雷霆万钧之势。他性格悍勇，却不愚蠢，立刻判断出明军的主攻方向。“所有火炮，给老子瞄准明狗的重炮阵地轰！压制他们！西北角墙根，加设沙袋，准备堵口！”他声如洪雷，在炮火的间歇中传遍城头。

清军部署在城头的仿制红衣大炮和一些轻型佛郎机也开始还击，炮弹落在明军炮兵阵地周围，溅起漫天尘土，偶尔有明军炮组被击中，人仰炮翻，但立刻就有替补上前。明军的“将军炮”和佛郎机速射炮则集中火力，对清军炮位和垛口后的守军进行压制性射击，铅子铁沙如同暴雨般泼洒，压得清军抬不起头。

炮战持续了整整一天。明军的“崇祯”大炮射速缓慢，但每一轮齐射都像重锤敲击，西北角的城墙破损处逐渐扩大、加深，裂缝如丑陋的疤痕蔓延。夜晚，炮击也未曾停歇，明军点燃火把，以照明弹（改进的起火、信号火箭）指示目标，进行骚扰性轰击，让守军无法安心修复工事。

次日，炮击更加猛烈。一段约丈许宽的城墙在承受了数十枚重炮轰击后，终于支撑不住，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外层墙体大面积剥落、坍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乱石堆积的斜坡缺口，虽然尚未完全洞穿，但已足以让步兵攀爬。

“时机到了！”卢象升眼中精光爆射，“黄总兵，看你的了！”

“儿郎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随我冲！”黄得功身披重甲，手持巨斧，一声咆哮，如同猛虎出洞，亲自率领着数千名精锐步兵，朝着那道血肉与砖石混杂的缺口发起了决死冲锋！

“杀！！！”明军步兵如同潮水般涌向缺口，震天的喊杀声甚至盖过了炮火的轰鸣。

“顶住！放箭！滚木擂石！金汁准备！”鳌拜亲临缺口后方，指挥守军拼死抵抗。箭矢弹丸飞蝗般落下，滚木礌石沿着斜坡轰然砸落，更有烧得滚烫的粪汁（金汁）从城头倾泻而下，被泼中的明军士兵发出凄厉的惨嚎，空气中弥漫起皮肉焦糊和粪便混合的恶臭。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明军士兵顶着巨大的伤亡，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黄得功勇不可当，巨斧挥舞间，将迎面而来的守军连人带盾劈翻，第一个踏上了缺口顶端，牢牢占据了一小块立足点。后续明军顺着他的方向拼命向上挤，与源源不断涌来的清军绞杀在一起。缺口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付出生命的代价。

鳌拜见缺口危急，怒吼着带领亲兵白甲巴牙喇冲上前线，他本人挥舞长刀，势若疯虎，连续砍翻数名明军勇士，暂时稳住了阵脚。双方在狭窄的缺口处反复拉锯，尸体层层堆积，几乎将斜坡垫平。

就在此时，明军阵中再次响起号角。一直待命的明军骑兵，在周遇吉（其部在逼退多尔衮后已回援主力）的率领下，突然从侧翼杀出，并非直接冲击城墙，而是沿着城墙根快速机动，用密集的三眼铳和弓箭仰射城头，进一步分散了守军的兵力火力。

与此同时，明军工兵冒着箭矢，推着数十架改良过的“火箭溜”（多管火箭发射器）抵近射击。“咻咻咻——！”无数拖着火尾的火箭如同飞火流星，覆盖了缺口后方的清军预备队和指挥区域，引发一片混乱和燃烧。

鳌拜也被一枚近处爆炸的火箭破片擦伤脸颊，鲜血直流，但他恍若未觉，依旧死战不退。然而，明军在兵力、火力和士气上的优势逐渐显现。黄得功部得到生力军补充，再次发起猛攻。一名明军千总身负数创，却抱着一个点燃的药包（炸药包），怒吼着冲入清军密集处，轰然巨响，与周围的清军同归于尽，终于撕开了一道血口！

明军趁机蜂拥而入，缺口失守！

“杀进去！夺占城门！”黄得功浑身浴血，如同血人，嘶哑着嗓子大吼。涌入城内的明军与清军展开了更加残酷的巷战。

鳌拜知大势已去，但仍不甘心，率领残部退守内城鼓楼，做最后的困兽之斗。卢象升下令停止炮击，投入更多步兵清剿残敌。战斗从白天持续到深夜，西平堡内火光冲天，喊杀声和兵刃撞击声久久不息。

直至黎明，西平堡才渐渐安静下来。鼓楼最后被明军用火药爆破，鳌拜力战不屈，身中十余创，最终被乱枪刺死，其麾下精锐大部战殁，无一人投降。

西平堡，这颗牢牢钉在辽河西岸的钉子，在明军绝对优势的火力和步兵的血勇付出下，经过三日血战，终被拔除。此战，守军一万两千人全军覆没，明军伤亡亦超过五千，其中黄得功部精锐折损近半，可谓惨胜。

当西平堡陷落、鳌拜战死的消息传到盛京时，皇太极沉默良久，最终一拳砸在御案上，震得笔砚乱跳。他失去了辽河西岸最重要的支点，也失去了一员悍将。明军主力，此刻已毫无阻碍地推进至辽河岸边，渡河之战，迫在眉睫。而广宁城的命运，也因西平堡的失陷和内部暗流的涌动，变得更加岌岌可危。战争的主动权，似乎正一点点向大明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