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紫禁城。
今日的常朝散去,与往日的气氛截然不同。
平日那些在杨党压迫下,有些颓废的清流官员们,此刻却都是抬头挺胸,扬眉吐气的从紫禁城里走了出来。
这灰暗的天空,如今终于是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陈正林出任湖广乡试主考官的旨意已下。
杨党!在他们清流的面前,退让了!
多少年了!他们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杨党的官员。
他们面色大多沉凝,刻意与清流官员们保持着距离,眼神交汇时,也只有难以言说的阴沉。
在这泾渭分明的人流中,小阁老杨盛几乎是最后几个走出宫门的。
他的脸色铁青,下颌紧绷,宽大的朝袖下,拳头死死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甚至没有和那些簇拥过来的杨党官员打招呼,几乎是脚步不停地直奔自己的轿子。
一登上轿子,杨盛一直强撑着的镇定瞬间崩塌。
他猛地一拳砸在轿内的壁上,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如同困兽。
“陈正林……陈正林!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
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
“爹他……爹他怎么会同意?!”
“怎么会让陈正林这个清流魁首之一跑去湖广?!”
“只是北边银子被劫罢了!”
“这等‘小事’,丢出几个替罪羊也就罢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让爹做出如此巨大的让步?!”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那十万两赈灾银被劫,固然是泼天大案,震动朝野。
但以他父亲杨成首辅把持朝政这么多年的根基和手腕,想要压下此事,并非不可能。
为何此次竟会一退再退,甚至让清流将手伸进了湖广这个未来战略重地上面?
陈正林要是去了湖广!在那边的杨党官员,岂不是全都要遭重?
这是自掘根基啊!
他心急如焚,只觉得一股邪火在五脏六腑间灼烧,烧得他坐立难安。
回到气势恢宏的首辅府邸,杨盛几乎是冲到了书房的外间。
刚到书房外间,却见几名官员正垂手恭立在外间,个个面色忐忑,等待杨成的召唤。
显然,他们也是得知消息,心急如焚,前来请示对策的。
杨盛此刻哪有心思理会他们,直接无视,一把推开书房内间的大门。
室内,檀香袅袅。
首辅杨成并未如他想象中那般焦灼,反而正站在紫檀木书案后,手持一支狼毫,气定神闲地练字。
他年近七旬,须发已然花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寻常的藏青色直裰,看上去更像一位退休颐养的老儒,而非执掌天下权柄的首辅。
只是那偶尔抬起的眼皮,目光深邃如古井,带着多年风霜沉淀的莫测。
“爹!”杨盛几步冲到书案前,也顾不得礼仪,声音急促,“您怎么……你怎么能让清流得逞!怎么可以让他们把陈正林派过去!”
“他这种地位的人过去湖广,我们在那边的布置,不全都毁了吗?!”
“刘诚那边怎么办?”
“白家、还有我们在湖广经营多年的关系网,岂不是都要遭重?”
他语气又快又急,带着不解。
那几名原本在外间如坐针毡的官员,听到内间动静,更是将头埋低了几分,恨不得自己能隐形。
小阁老和首府大人商谈要事。
若是牵扯到了什么秘辛,他们的处境,可就尴尬了!
这个世道,并不是知道的秘密越多,就越安全的!
杨成执笔的手稳如磐石,笔尖在雪白的宣纸上流畅地移动,勾勒出一个个筋骨嶙峋的字。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儿子一眼,只是淡淡地,对着外间挥了挥手。
那几名官员如蒙大赦,连忙躬身,悄无声息地快速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杨盛见父亲如此反应,心中更是焦躁,忍不住再次开口。
“爹!这都火烧眉毛了!您……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直到一幅字即将写完,杨成才终于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儿子急切的脸。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声音平缓:
“遇事如此慌张,怎么能成大事?”
杨盛被父亲训斥,面色一僵,但仍梗着脖子:“儿子只是不明白!这次我们为何要退让至此?!”
杨成笔下未停,反问了杨盛一句:“这次陈正林是因何原因才被派去湖广的?”
“儿子知道!”杨盛立刻回答,“不就是运往北边赈灾的银子被劫了吗?”
“多大的事!以爹您的本事和圣眷,想压下来并不难吧?”
“何至于让清流借此机会,塞一个陈正林去湖广,破坏我们的计划?”
“哼。”杨成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终于搁下了笔,拿起一旁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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