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竹苑内,茶香袅袅,与淡淡的药草气息混合,竟奇异地和谐。石桌旁,一袭青衫的田作荣与月白药师袍的苏沐晴相对而坐,之前的客套与试探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浸于知识海洋的专注氛围。
苏沐晴提出的第二个问题,是关于一种名为“离魂症”的罕见癔症。患者时而清醒,时而恍惚,甚至自称能见鬼神,体内元炁却检测不出明显异常。药师殿的典籍记载多倾向于“邪祟侵扰”或“心神失守”,所用方剂也多以安神定魂为主,但效果往往不尽人意。
“殿中典籍皆言此症需强固神魂,多用‘定魂香’、‘安神散’。”苏沐晴纤细的眉尖微蹙,流露出困惑,“但沐晴曾随师尊见过一例,按方用药近月,患者虽不再胡言乱语,却变得痴痴呆呆,灵性全无,仿佛……仿佛魂虽定住,却也失了活力。沐晴总觉得,此中或有未明之理。”
田作荣静静听完,指尖轻轻敲击着石桌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并未立刻反驳药师殿的典籍,而是反问道:“苏姑娘可知,人体神魂之居所,并非虚无缥缈,而与周身经脉,尤其是奇经八脉、以及上丹田(泥丸宫)息息相关?”
苏沐晴微微一怔,这个角度她确实未曾深究。学院派理论更侧重于具体药物对特定症状的作用,对于神魂与经脉能量的深层关联,论述甚少。“先生的意思是……离魂症并非单纯的神魂问题,可能与元炁运行有关?”
“不错。”田作荣赞许地点点头,拿起桌上的一支毛笔,蘸了点清水,在石桌上简单勾勒出几条主要经脉和上丹田的示意图。“你将人体想象成一个精密的能量循环系统。元炁如同水流,经脉如同河道,神魂便是居于核心处,依赖水流滋养的‘灵光’。若某处河道淤塞,或水流紊乱,势必影响到核心‘灵光’的稳定。”
他指着图上连接心脉与大脑的几条细微脉络:“譬如,若此处因惊惧、郁结等原因导致元炁运行不畅,上行滋养神魂的‘清阳之气’不足,而下行浊阴之气反逆,便可能扰乱神智,出现幻视幻听。此时,若一味使用强效的安神药物,如同强行将躁动的‘灵光’镇压束缚,或许能换来表面平静,但根源的‘河道淤塞’未解,长久之下,‘灵光’得不到滋养,自然渐趋黯淡,出现姑娘所见的那种痴傻状态。”
苏沐晴美目圆睁,紧紧盯着石桌上那简单却寓意深刻的水痕图,心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一直以来困扰她的疑团,竟被田作荣用一个如此形象的比喻点破!她之前学习的,是“什么病用什么药”,而田作荣阐述的,却是“病从何来,如何从根本上调理”!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医道理念!
“所以……治疗离魂症,不应只盯着‘安神’,更应探查患者体内是否有特定的经脉淤塞或元炁逆乱?”苏沐晴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明悟。
“正是。”田作荣颔首,“需‘辨证施治’。若因惊惧气滞,当以疏导气机为主,辅以温和安神;若因思虑过度,心脾两虚,则需补益气血,使神有所依;若真元亏损,则要固本培元。用药如用兵,‘君臣佐使’各司其职。安神药可为‘臣’为‘佐’,却未必堪当‘君’药之大任。”
“君臣佐使……”苏沐晴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以往她背诵方剂时也常听到,但从未像此刻这般理解深刻。田作荣并非死守古籍比例,而是动态地根据病情核心,分配不同药材的“角色”,一切以实效为准。
接下来的交谈,越发深入。苏沐晴又提出几个关于复杂药性搭配的疑问,田作荣的解答往往让她有茅塞顿开之感。
例如,当讨论到几种药性温和的药材是否能替代一味药性猛烈但有毒的君药时,田作荣并未直接否定,而是解释道:“这便如同治理洪水。一味猛药如同强行筑坝,短期有效,但隐患巨大。而数种温和药材巧妙搭配,如同‘疏导分流’、‘加固河堤’、‘植树固土’多管齐下,看似缓慢,却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且更安全持久。关键在于对药性理解的深度和搭配的精准,而非药效的强弱。”
他又以“元炁运行”为纲,分析了几种疑难杂症,其视角之新颖,逻辑之严密,让苏沐晴听得如痴如醉。她仿佛看到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在眼前打开,门后是一个远比她所学更加广阔、更加生动的医道世界。
然而,在惊叹与兴奋之余,田作荣敏锐地察觉到,苏沐晴那明亮的眼眸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阴影。当她听到田作荣某些明显与药师殿主流理论相悖,却极具说服力的观点时,除了豁然开朗的喜悦,还会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丝迟疑,甚至是一闪而逝的……无奈?
尤其是在田作荣提到某些需要大量实践、甚至“冒险”尝试的治疗思路时,苏沐晴虽然眼中放光,却会轻轻咬一下嘴唇,低声说:“先生此法精妙,只是……殿中规矩,未经许可,学徒不得擅自更改经典方剂,亦不可进行风险未知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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