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西北黄土坡,天像被谁打翻了墨水瓶,浓云从山头压下来时,李念宝正趴在养父母家的土炕上,用木炭头在废报纸上画小人。窗外的杨树叶被风卷得翻出灰白的背面,蝉鸣声突然断了,空气闷得像裹了层湿棉絮——这是要下暴雨的征兆。
“念宝,把窗台上的簸箕收进来,别让雨淋了。”厨房里传来养母张秀兰的声音,伴着玉米面粥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知道啦娘!”李念宝脆生生应着,小手麻利地叠好报纸,踮着脚去够窗台。刚把柳条簸箕抱在怀里,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着粗重的喘息。她扒着窗缝往外看,只见暮色里冲进来个高大身影,裤脚沾了泥,正是亲生大哥肖建国。
“建国?你咋来了?这眼看要下大雨了。”张秀兰端着粥锅出来,见他满头是汗,赶紧拿了块粗布巾递过去。
肖建国没接布巾,喉结滚了滚,声音带着急:“妗子,我妈她……下午突然头晕得厉害,躺炕上起不来了。我想着念宝心细,能不能让她跟我回去看看?”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李念宝心里“咯噔”一下。她记得前世,姑妈李桂英就是在她六岁这年夏天,一场暴雨后得了重感冒,后来拖成了肺炎,身体自此垮了,不到五十就走了。难道就是这次?
“怎么突然晕了?有没有叫赤脚医生?”张秀兰也慌了,放下粥锅就去摸念宝的头,“念宝,你敢不敢跟大哥回你姑婆家?娘这就给你找件雨披。”
李念宝仰起脸,大眼睛里没有丝毫怯意,反而抓着李建国的衣角晃了晃:“大哥,我跟你走!娘,我带个小布包就行,里面装我给姑妈画的画。”
张秀兰见她镇定,倒松了口气,转身去翻箱倒柜。养父李兴荣从生产队赶回来时,雨已经淅淅沥沥下起来,听说是李桂英病了,当下就从墙根抄起一把旧油纸伞:“我送你们去,这路下雨滑,建国你扶着念宝。”
土路上的黄土被雨水泡软,一脚踩下去能陷半个鞋帮。李兴荣走在前面探路,肖建国把念宝抱在怀里,用自己的粗布褂子裹着她的小身子。雨点子砸在油纸伞上“噼里啪啦”响,风裹着雨丝往脖子里灌,李念宝却紧紧贴着大哥的胸口,耳朵仔细听着前方的动静——她怕路上有被雨水冲垮的土坑,更怕姑妈的病真像前世那样,从一开始就走了岔路。
“大哥,姑妈中午吃啥了?是不是还去地里摘豆角了?”李念宝在他怀里小声问。
肖建国愣了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是啊,中午喝了玉米糊糊,下午说要给你攒点嫩豆角,去后坡的菜地了。回来就说头晕,躺炕上没动。”
“那姑妈是不是还说,身上发沉,不想吃饭?”李念宝又追问,小手攥紧了他的衣襟。
“你咋知道?”肖建国更惊讶了,“我妈是说没胃口,我还以为是天热的缘故。”
李念宝心里有了数。前世她年纪小,只记得姑妈后来咳得厉害,却不知道最初的症状是头晕、乏力。这不是普通的累着了,怕是受了暑气,又被雨前的潮气侵了体——得赶紧让她喝碗姜糖水,再用热毛巾敷额头,不能等病加重。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见姑婆家的土坯房。昏黄的煤油灯从窗纸透出来,隐约能听见屋里的咳嗽声。肖建国抱着念宝跨进门槛,就见二哥肖建军正蹲在炕边,手里端着个空碗,眉头拧成了疙瘩:“哥,妈说喝不下水,咋劝都没用。”
“让我来!”李念宝从大哥怀里滑下来,甩掉脚上沾泥的布鞋,小跑到炕边。李桂英躺在炕上,脸色蜡黄,眼闭着,嘴唇干得起了皮。听见动静,她勉强睁开眼,看见是念宝,嘴角扯出点笑意,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宝……你咋来了?快……别靠近,别传染你。”
“姑妈,我不怕。”李念宝爬上炕,小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好烫!她赶紧凑到李桂英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姑妈,你听我的,喝碗姜糖水好不好?喝完睡一觉,明天就不晕了。不然你要是一直躺着,就没人给我攒嫩豆角,也没人给我缝花布褂子了。”
这话像根软刺,戳中了李桂英的心。她这辈子最疼的就是这个“小表妹”,每次念宝来,她都要把藏在柜底的糖块偷偷塞给她,还琢磨着给她缝件带碎花的小褂子。眼下听见念宝这么说,她眼里泛起些水光,慢慢点了点头:“好……听宝的,喝。”
“二哥,你去灶房烧点热水,切点姜片,再放两勺红糖!”李念宝转头对肖建军喊,小模样透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肖建军愣了愣,见妈真愿意喝了,赶紧应声跑出去。
李兴荣把油纸伞靠在门边,帮着把炕桌挪到炕边:“桂英姐啊,你就是太要强了,天这么热还去地里,要是真倒下了,家里这么多孩子咋办?”
李桂英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被一阵头晕袭来,只好闭着眼靠在枕头上。李念宝坐在她身边,小手握着她的手,温温的触感让李桂英心里踏实了些。她忽然想起下午在菜地时,看见天边的云不对劲,就想着赶紧摘完豆角回家,别让雨把豆角淋坏了——那是她特意给念宝留的,孩子爱吃炖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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