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旧事
朱砂御笔在明黄绢帛上最后勾勒出一道决绝的弧度,那道封王的旨意,便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虽未激起朝堂上下的万顷波澜,却在暗涌之下,牵动了无数人的心弦与算计。三皇子,自此与那九五尊位,明面上已是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历朝历代,这便是铁律,封王,即意味着远离东宫,除非……动用那等腥风血雨的非常手段。
出人意料的是,在这场无声风暴的中心,镇国公府却呈现出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府门紧闭,谢绝访客,往日里车水马龙的景象恍如隔世。更有甚者,镇国公亲自递上奏折,言辞恳切,以“年老体衰,精力不济”为由,恳请卸去身上鸿胪寺的一切职务。那言辞之谦卑,姿态之低微,与昔日权倾朝野的国公爷判若两人。
养心殿内,龙涎香袅袅萦绕。皇帝捏着那本墨迹已干的奏折,指尖微微泛白。他目光深沉,似要通过这单薄的纸页,看穿那位老臣心底最深处的盘算。“一再挽留,”他低沉的嗓音在空阔的殿中回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爱卿当真去意已决?”
下方垂首而立的镇国公,鬓角已染霜华,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老臣惶恐,”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与疲惫,“实是近日常感精神短少,鸿胪寺职掌邦交典礼,关乎国体,臣万不敢因一己之身而有所贻误。恳请陛下怜惜老臣残躯,允准归家颐养。”
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闻更漏滴答。皇帝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镇国公身上,良久,他终是提起那杆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朱笔,在奏折上批下一个“准”字。笔锋落下,仿佛斩断了一道无形的锁链。从此刻起,镇国公便真如他所请,成了一名看似不问世事的“逍遥国公爷”。然而,这逍遥二字背后,是真正的急流勇退,还是更深的韬光养晦,唯有时间方能验证。
与镇国公府邸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瑜妃宫中几乎要冲破琉璃瓦的怨愤与绝望。
“砰——哗啦——!”
名贵的官窑瓷器碎裂声,伴随着女子尖利失控的怒骂,几乎成了这处宫苑的日常序曲。自被变相禁足,听闻儿子封王的消息后,瑜妃便彻底陷入了癫狂。昔日妩媚娇艳的脸庞,此刻因愤怒和嫉恨而扭曲,眼底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废物!连盏茶都沏不好,本宫要你们何用?!”她一把扫落身旁宫人刚刚奉上的雨前龙井,滚烫的茶汤溅了那跪地的小宫女满身,宫女浑身剧颤,却连一声痛呼都不敢出口,只将头埋得更低,额角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
殿内侍立的宫人们个个面色惨白,如同惊弓之鸟,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一个不慎,便引火烧身。这段时日,因细微差错而被拖出去杖责、甚至杖毙的宫人,已不止一两个。整个宫殿都笼罩在一层血色与恐惧织就的阴霾之下。
消息终究是瞒不住的,亦或是有人刻意让它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性情暴戾,不堪为人母表?”皇帝听着心腹太监的密报,面上无波无澜,只眸色更深沉了几分,“既如此,三皇子便不宜再留于她宫中教养了。”
一道口谕,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三皇子的命运。他被内侍们小心翼翼地引领着,离开了自幼熟悉的奢华宫苑,移居至那座位于宫廷偏僻角落的“皇子曙”。
皇子曙,自今上登基以来,便已基本荒废。宫墙斑驳,庭院长满了荒草,殿宇内弥漫着一股陈年的腐朽气息。这里,是皇帝内心深处最不愿触及的伤疤。当年,他还是皇子时,便因生母早逝,先帝厌弃,而被安置于此。没有母亲庇护的皇子,在这吃人的地方,连得势的太监宫女都敢踩上一脚。冬日无足够的炭火,夏日用的是霉变的器物,兄弟间的欺凌,下人们的怠慢,无数个饥寒交迫、孤寂恐惧的夜晚,都是在这里度过。那一段岁月,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里,让他对权力与人情有了最彻骨的认识。
因此,当他君临天下,便立下规矩,皇子幼时皆可养于生母膝下,承欢笑语,免遭他当年之苦。太子与二皇子,作为嫡子,自然是在皇后宫中金尊玉贵地长大,享尽父母宠爱。他曾以为,与皇后结发情深,若能远离朝堂纷争,做个闲散王爷,与妻儿相伴一生,便是人间至幸。
然而,天不遂人愿。先帝晚年沉迷丹道,朝政混乱,诸王夺嫡之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本无意争锋,却也被卷入那腥风血雨的旋涡。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身边的妻子和尚且年幼的儿子,他不得不违背本心,纳娶一个又一个他并不喜爱的女子,用她们的家族势力,来构筑自己的护城河。
瑜妃,便是在那样的情形下,被镇国公府送入了当时的王府。
镇国公,在先帝在位后期,凭借其钻营攀附之能,极得信奉炼丹求仙的先帝信任,风头无两。这位精于算计的老臣,早已将目光投向了未来。他深知,扶持一位根基浅薄、看似不起眼的皇子,远比依附那些母族强盛、羽翼已丰的皇子,更能让镇国公府在未来权倾朝野。于是,他选中了当时并不得志的当今圣上。纳瑜妃,便是这笔政治投资的关键一步。即便是在王府中,瑜妃的存在,也始终带着浓厚的交易色彩。直到皇后产下二皇子,地位愈发稳固后,出于某种平衡,亦或是安抚,瑜妃才得以怀上身孕,生下了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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