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在锡兰伽尔港休整半月,补充了大量淡水、新鲜果蔬与当地特产的肉桂、宝石,并妥善安置了“安济”号的部分伤员与冗余人员,托付给当地可信的华商照料。与锡兰王室的关系,经过“谣言风波”与后续的坦诚交往,虽未达到亲密无间,但至少建立了一种基于共同利益(抗衡葡萄牙)与相互尊重基础上的务实合作。临行前,锡兰王甚至馈赠了数头珍稀的大象与一批珍贵的佛经,以示友好。
扬帆启航,借西南季风之力,舰队向西北方向航行,目标直指印度西海岸的明珠,也是此次西洋之行的关键目标之一——古里(Calicut,今印度喀拉拉邦科泽科德)。此地不仅是郑和船队当年屡次抵达、立碑宣威的重要据点,更是连接阿拉伯海与孟加拉湾的贸易枢纽,盛产胡椒、丝绸、象牙,商贾云集,繁华冠绝西海。
航行途中,萧景珩与沈清辞并未放松。锡兰的经历让他们深刻认识到,西洋局势之复杂,远非简单的“天朝上国、万邦来朝”可以概括。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利益交织,必须步步为营。
“据锡兰所得情报,及前朝记载,”沈清辞在舱内铺开海图,对萧景珩分析道,“古里目前由一位称为‘扎莫林’(Zamorin)的印度教君主统治,但其国内有大量阿拉伯穆斯林商人聚居,势力不小。而佛郎机人(葡萄牙)自达·伽马抵达后,便一直试图在此建立据点,与阿拉伯商人争夺香料贸易主导权,冲突不断。我等此去,可谓置身于三方势力漩涡之中。”
萧景珩凝视着海图上“古里”的标记,目光深邃:“不错。扎莫林态度是关键。他既想借助阿拉伯商人维持贸易,又恐佛郎机人武力威胁,或许也对我朝心存疑虑。我等需谨慎行事,既要展现天朝威仪,令其重视;又要示以诚信合作,避免被卷入其内部纷争,更要严防佛郎机人从中作梗。”
十余日后,海岸线在望。古里港口规模宏大,远胜锡兰伽尔港,码头上帆樯如林,不同风格的船只混杂停泊,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胡椒、檀香与各种香料混杂的奇特气味。大明舰队的到来,照例引起了轰动。码头上的人群中,有好奇的印度本土居民,有裹着头巾的阿拉伯商人,也有少数肤色苍白、穿着紧身外套的欧洲人(主要是葡萄牙眼线),目光各异,有惊讶,有审视,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扎莫林国王派出的迎接仪仗颇为隆重,但为首的官员态度却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丝审视。安排舰队在指定锚地下碇后,告知钦差需按惯例,等候国王召见。
“看来,这位扎莫林陛下,架子不小。”回到“靖海”号,张诚参将略带不满地说。
“无妨。”萧景珩摆摆手,“入乡随俗。此地非藩属,乃平等邦交。我等展现气度即可。” 他吩咐下去,严令官兵不得登岸滋事,所需补给,一律通过官方渠道公平购买。
等待召见期间,萧景珩与沈清辞并未闲着。沈清辞通过威远镖局早年布下的暗线,以及主动接触一些看似中立的印度本地商人,悄然收集信息。她很快了解到,古里城内,阿拉伯商人集团势力庞大,几乎垄断了通往波斯湾和红海的香料贸易,与扎莫林王室关系密切。而葡萄牙人近年来不断骚扰阿拉伯商船,试图打破垄断,与扎莫林的关系十分紧张。目前,扎莫林对葡萄牙人持强硬抵制态度,但对突然出现的明朝舰队,则抱持观望,既希望借力制衡葡萄牙,又担心引来新的强龙。
三日后,扎莫林在王宫接见大明使团。王宫建筑充满南印度风情,华丽繁复。扎莫林是一位中年君主,目光锐利,神情威严。会谈通过精通阿拉伯语和当地语言的通事进行。
萧景珩依礼呈上国书与丰厚礼物(包括精美的瓷器、丝绸和一套精良的盔甲),表明大明皇帝愿与古里永结友好,重开贸易之路的意愿。
扎莫林对礼物表示满意,但话语直接:“尊贵的大明钦差,贵国舰队远道而来,声势浩大。本王欢迎朋友。但古里是自由的贸易港,所有守法商贾皆可往来。不知贵国是想像阿拉伯朋友一样,公平交易,还是……”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宫外方向,“像某些西番一样,企图用大炮来规定价格?”
这话语带机锋,直指核心。沈清辞在旁记录,心中暗赞这位君主的精明。
萧景珩从容应答:“陛下明鉴。我朝皇帝陛下富有四海,遣使远航,旨在通商惠工,增谊万邦。贸易之道,贵在公平自愿,岂是强买强卖?我朝市舶司新章,明码标价,公平抽分,保护商旅,旨在建立长久有序之贸易,绝非恃强凌弱。至于某些西番所为,坏我海疆安宁,我朝亦深恶痛绝。若其敢犯古里,我大明水师,愿为友邦助力。”
这番话,既表明了立场,又暗示了合作可能,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扎莫林脸色稍缓,沉吟道:“钦差阁下快人快语。若贵国真愿公平交易,本王自然欢迎。如今港口就有贵国所需之胡椒、檀香、象牙,亦有阿拉伯商船运来的波斯良马、玻璃器皿,尽可交易。至于佛郎机人……”他眼中寒光一闪,“彼等若守规矩,古里市场亦向其开放;若敢恃强,本王自有刀兵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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