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材成才 第93章 父爱

成才抬起头，眼圈早已泛红。他看着眼前的父亲，看着他布满晒斑、写满沧桑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混合着不舍与巨大期望的光芒，一股强烈的暖流和责任感瞬间涌遍全身。

他用力地点着头，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爹！我会的！我一定…一定好好学习！” 在成村长那宽厚手掌的温度里，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属于父亲的、毫无保留的爱。

成村长听到这声“爹”和坚定的承诺，鼻头一酸，差点没绷住。他赶紧低下头，掩饰性地抬手，用粗糙的手指胡乱揉了一把成才的头发，动作带着笨拙的亲昵。就在这揉头的瞬间，他的另一只手如同变戏法般，极其迅捷而隐蔽地将一个叠得方方正正、带着体温的旧手绢塞进了成才上衣的口袋里。手绢里裹着硬硬的小东西，沉甸甸的。

“嗯！” 许三多也用力地应着，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许百顺同样飞快地将一个同样叠好的、洗得发白的小手绢塞进了许三多紧握的小手里。

马老师站在一旁，看着这充满离愁别绪又饱含期望的一幕，心中感慨万千。他走上前，最后叮嘱道：“成才，三多，在学校里，好好学习是头等大事！遇到任何困难，别自己硬扛，记得去找李主任，去找校长！记住了吗？”

“记住了，马老师！”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好了，我们走了！你们快回学校里面去！别在外面站着！” 成村长最后看了两个孩子一眼，狠下心转身。许百顺和马老师也深深望了他们一眼，跟着转身，踏上了归途。

成才和许三多像两尊小小的雕像，一动不动地站在校门口的青石板上，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脏兮兮的小脸肆意流淌。他们望着那三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那三个背影，在清晨清亮的阳光下，显得如此瘦小、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被生活的重担压得老了十多岁。成村长和许百顺古铜色的脸上，那常年被山风烈日雕刻出的、如同沟壑般纵横的晒斑，此刻清晰得刺眼。

许百顺那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褂子，在肩胛骨的位置磨得几乎透明；成村长裤腿上层层叠叠的补丁，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们背上，来时鼓鼓囊囊、此刻却空瘪下去的麻袋，上面同样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像一张张无声诉说着生活艰辛的嘴巴。那空麻袋，随着他们离去的步伐，无力地晃荡着。

成才和许三多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看到父亲们在李主任面前那局促不安、拼命挤出笑容、甚至带着点讨好的样子，只为了能让老师多照顾一点自己的孩子，只为了他们能在这个“山外面”的地方，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爹…老师…” 许三多小声地呜咽着，小小的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发抖。

成才用力吸了吸鼻子，抬手狠狠抹掉脸上的泪水。他伸出同样沾着泪水和泥土的手，紧紧抓住了许三多冰凉的小手。那手心的力量，传递着无声的誓言。两个孩子的目光追随着远去的亲人，直到那三个背着空瘪麻袋、打满生活补丁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通往大山的蜿蜒小路的尽头。

“三多，我们回去。” 成才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他拉着许三多，转身朝着校园深处，朝着那间属于他们的小小宿舍走去。每一步，都踏在陌生的土地上，也踏在沉甸甸的责任和希望上。

回到那间刚刚打扫干净、还弥漫着淡淡灰尘和消毒水（李主任后来洒了点）味道的小屋。阳光透过擦亮的窗户照进来，在干净的水泥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桌上那个崭新的大公鸡闹钟正“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清脆而规律。

许三多停下脚步，仰起还挂着泪痕的稚嫩小脸，从口袋里掏出父亲塞给他的那个小手绢。他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地打开。里面，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带着汗味和体温的毛票，最大的一张是五角的，还有几张一角和两角的，甚至有几枚磨得发亮的五分硬币。这几乎是许百顺能拿出的全部了。

“成才哥，给。” 许三多毫不犹豫地把小手绢连同里面的钱一起递到成才面前，眼神清澈而充满信任。

成才愣了一下，看着许三多手里的钱，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口袋里那个同样硬硬的、裹着东西的手绢。他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三多，这是你爹给你的，你自己收好。” 成才想把钱推回去。

“不，” 许三多固执地摇头，小手往前又递了递，眼神无比认真，“成才哥，你保管。俺…俺相信你。” 他那双还带着泪光的眼睛里，是对成才毫无保留的依赖和托付。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成才哥就是他唯一的依靠和主心骨。

成才看着许三多那双写满信任的眼睛，看着他手里那叠代表着许家全部希望和积蓄的零钱，心头猛地一热，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责任感油然而生。他不再推辞，郑重地接过那个带着许三多体温和许百顺汗水的手绢包，小心地放进自己贴身的衣袋里，和成村长给的那个放在一起。

“好，哥给你保管。” 成才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他拉起许三多还沾着草屑的小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带着泪痕却充满阳光的笑容，“走，看看咱们的新‘家’！”

两个小小的身影，穿着打补丁的旧衣，踩着露趾的布鞋，带着山里泥土的气息和父辈沉甸甸的期望，手拉着手，朝着那扇象征着新生活起点的宿舍门跑去。阳光追随着他们的脚步，在空旷的走廊里投下长长的、充满希望的影子。那“滴答滴答”的闹钟声，像是一曲新生活的序曲，在他们身后清脆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