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茶事案 第62章 茶烟暗结海外谋

海面浓雾弥漫，月色惨淡，一艘黑船破雾而出，船首鸟首像狰狞欲噬，木纹间渗出缕缕湿寒，似有无数冤魂附于其上。那鸟首双目镶嵌血红宝石，在雾中隐隐发光，宛如活物。号角声沉郁如鲛泣，荡于波面，激起寒意森森，远远传来，教人肌肤起栗。赵令渊握紧剑柄，指节发白，将林素问与孩童护在身后，低声道：“雾气诡异，贼船突现，莫慌，且看虚实。”那孩童却忽扯他衣角，指着沙滩上几片零落散布的金属碎片道：“恩公，这些碎块……会发光哩！在夜里一闪一闪，像萤火虫似的。”

林素问俯身拾起一片，就着朦胧月色细观。见那金属断口处隐有细密纹路，似虫迹鸟篆，蜿蜒曲折，与星槎舱壁所见符文显然同源。她以指轻叩，其声清越悠长，非铁非铜，倒似天外陨石之质。更奇者，碎片边缘沾着些许黑褐色粉末，捻之即散，异香扑鼻——正是那日所见的焦苦茶末！她轻嗅指尖，忽觉一阵眩晕，急忙屏息凝神。

“赵大哥请看，”她眸光湛然，似有所悟，“星槎残片与毒茶渣滓混杂于此，绝非偶然。恐是雾隐岛人常至此搜寻遗物，不慎遗落。”赵令渊心念电转，忆起莳花叟曾言：茶案中劣茶皆经特殊熏焙，人服之虽神昏志堕，却于武者有短暂激发血气之效，故多售与江湖亡命。而今观之，此术或源自星槎秘法！他蹲下身来，以剑尖拨弄沙土，又发现数片相似碎片，皆沾有茶末，显是常有人在此活动。

正思忖间，黑船上放下小舟，三五个矫健人影跃入浅滩，踏浪而来，水花四溅。这些汉子皆身着异域服饰，腰间佩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当先者是个独目壮汉，脸上刺青蜿蜒如蜈蚣爬行，自额角直至颈项，腰佩弯刀，开口便是浓重闽音：“兀那官人！可是自那‘鬼洞’出来？识相的，将洞里所得宝物尽数献上，爷们或可留你全尸！”言罢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犬齿，寒光森然。

赵令渊尚未答话，那孩童忽从身后探出头，怯生生道：“俺、俺知道你们！你们船上煮的茶饼，焦苦焦苦的，俺爷说喝了头晕！上月俺爷就是喝了你们的茶，回来就病倒了！”独目汉面色骤变，厉声道：“小崽子胡吣甚么！找死！”挥手便掷出枚飞镖，直取孩童咽喉！那飞镖去势极疾，带起一阵尖啸，镖身幽蓝，显是淬了剧毒。

赵令渊软剑疾抖，如银蛇出洞，铮然击落飞镖，冷笑：“好个灭口的勾当！看来这茶中果然有鬼。”独目汉怒吼一声，拔刀扑来，身后众海盗亦纷纷抢上，刀光映月，杀气腾霄。一时间，沙滩上刀剑相交，铿锵作响，火星四溅。赵令渊以一敌众，软剑如灵蛇游走，时而点向敌人手腕，时而刺向咽喉，招式精妙，奈何气力不济，渐渐落于下风。

一海盗趁隙抢攻，刀锋直劈赵令渊面门。赵令渊侧身避过，反手一剑刺穿那人肩胛。另一海盗又从背后袭来，刀风凌厉。孩童惊叫：“恩公小心！”林素问急中生智，抓起一把沙土扬向贼人双眼。那贼人一时不防，双眼迷蒙，哇哇乱叫。赵令渊得此空隙，剑锋回转，划破贼人手腕，弯刀应声而落。

赵令渊连日苦战，气力未复，剑招虽精妙，终难久持。堪堪避过劈颅一刀，忽觉臂膀酸麻，剑势稍滞。险象环生之际，林素问忽自怀中取出那半块焦茶饼，奋力掷向篝火残烬！

“轰”的一声轻响，茶饼遇火即燃，腾起股浓紫烟雾，异香弥漫，迅速笼罩四周。众海盗吸得烟气，眼珠顿赤，狂吼如兽，青筋暴起，攻势陡然倍增！刀风更厉，逼得赵令渊连连后退。独目汉却神色惶急，掩鼻暴退：“快闭气！这‘狂蛟散’未调匀，吸多了要疯！”声音中透出几分惊恐。

原来此毒烟正是雾隐岛以星槎秘法炮制，本欲用于控人心神，然火候稍差即成狂药，反令吸入者丧失理智，敌我不分。一海盗吸入过量毒烟，竟挥刀砍向同伙，场面顿时大乱。赵令渊得此喘息之机，剑挽狂花，身形飘忽，连伤数敌。剑尖划过，带起一蓬蓬血雨。忽闻船上号角再响，声转急促，如泣如诉，众海盗闻声如得敕令，弃战退入海中，踉跄奔逃。

独目汉跃上小舟，回身狞笑：“官人好手段！可惜惹了咱雾隐岛，天涯海角也难逃！”言讫打唿哨，黑船调转船头，竟隐入浓雾中不见，唯余波涛翻滚，海雾弥漫。

沙滩复归寂静，唯余潮声拍岸，月光如水，洒在一片狼藉的沙地上。赵令渊还剑入鞘，蹙眉道：“彼等退得蹊跷……”林素问忽指向远处海面：“你看！”但见迷雾深处亮起数点灯火，隐约传来战鼓之声——竟是官军水师巡船！帆影幢幢，渐行渐近。

“难怪贼人遁走，”赵令渊恍然，“必是见官船至，不敢纠缠。”话音未落，那孩童忽指着沙滩一角惊呼：“死人！”二人趋视之，见一具浮尸被潮水推上浅滩，身着驿卒服饰，腰牌尚在，赫然是秘阁所属！面色青白，双目圆睁，似是死不瞑目。尸身肿胀，显是在海中浸泡多时，但致命伤却在后心，一道深深的刀口，似是熟人所为。

赵令渊搜检尸身，自其贴肉处摸出枚蜡丸，捏碎后现出绢条，上书八字：“茶船夜泊，丑时三刻。”下绘古怪符号，似鸟非鸟，似鱼非鱼，诡谲难辨。林素问辨道：“此乃雾隐岛信符！看来秘阁中人与贼寇果有勾结。”她忽掩口低呼，“莫非……曹汝贞追捕我等是假，实欲灭口夺宝？”言罢，眸中忧色更深。

正议论间，官军战船已近。当先船头立着个披甲小校，扬声喝问：“何处刁民夜聚荒滩？”声如洪钟，远远传来。赵令渊亮出腰牌：“本官提刑司赵令渊，追查要案至此。”那小校验过牌符，慌忙施礼：“原是赵大人！末将巡海时见有黑船窥伺，特来查探。”神色恭谨，不敢怠慢。

赵令渊略去星槎秘辛，只道追缉茶案疑犯遇伏。小校闻言愤然：“近来沿海确不太平！多有渔船报称见异邦船只在荒岛出入，所载皆是茶箱。”他压低声道，“上月有艘福建茶船触礁，末将奉命打捞，竟在舱底发现夹层，藏有不少鸟骨符箓，与大人所示信符相似！”言罢，自怀中取出一枚以鸟骨雕成的符牌，递与赵令渊。那符牌触手冰凉，上面刻着与绢条上相似的诡异符号。

林素问急问：“那茶船现在何处？”小校道：“暂扣于水寨船坞，然三日前有秘阁来人，强索去大部分证物，只余些破烂茶箱。”赵令渊与林素问对视一眼，心知曹汝贞正在销毁罪证，暗中勾结海外贼寇，所图非小。

当下借得小舟，随官船返港。夜色苍茫，海风拂面，带来几分腥咸之气。途中经过一处岬角，忽闻崖上传来清越钟声，悠悠荡荡，穿破夜雾。小校道：“是海潮寺晚课。寺中老僧素通茶道，或知些许蹊跷。”赵令渊心念微动，命泊舟登岸，欲探究竟。

寺宇古拙，庭前老梅斜逸，暗香浮动。知客僧引众人至禅房，奉上素茶。林素问方啜半口，便蹙眉搁盏：“这茶……”老住持微笑接口：“女檀舌灵慧。此茶乃闽商所赠，老衲饮后总觉心绪不宁，故久未烹煮。”话音温和，却透出几分凝重。

赵令渊取出那焦茶饼碎片，老僧就灯细观，忽道：“此非闽茶，乃仿其形制耳。老衲少时曾随师叔往天竺求法，见当地土人以此法焙茶，佐以曼陀罗花末，饮之可见幻景。”他自经柜底取出只陶罐，启封后异香扑鼻，中人欲醉，“彼等称此物为‘迦楼罗烬’，谓其灰可通神。”罐身斑驳，显是年代久远，上面刻着与星槎碎片相似的符文。

罐中满是焦黑茶末，间杂细小鸟骨，诡异非常。林素问以银簪挑取少许，置于烛上，果见紫烟腾起，幻化鸟形，盘旋不去！老僧合十叹：“佛门净地，本不当藏此邪物。然师叔圆寂前再三叮嘱，谓此物关联中土劫数，需待有缘人。”目光深远，似含无尽忧虑。

忽闻窗外鸦声骤起，扑棱棱乱飞乱叫。知客僧仓皇奔入：“师父！寺外来了许多官兵，说是捉拿钦犯！”赵令渊推窗望去，但见火把如龙，照得夜空通红，曹汝贞金甲外罩，按剑而立，朗声道：“妖僧包庇钦犯，还不束手就缚！”声震屋瓦，气势凌人。

原来那驿卒尸身早被寻获，曹汝贞料定二人必就近藏身，故率大队围寺，布下天罗地网。赵令渊苦笑：“竟是自投罗网。”林素问却镇定自若，自怀中取出玉蝉佩饰，就烛火映照。蝉身渐透流光，莹莹生辉，与怀中晶石碎屑遥相呼应，发出细微嗡鸣。

曹汝贞见状色变，厉喝：“放箭！”矢如飞蝗，穿透窗纸，笃笃钉入梁柱！一支箭矢擦着赵令渊面颊飞过，钉入身后经柜。老僧忽挥袖扫灭烛火，掀动佛龛机括，地面顿现暗道，幽深难测：“快走！此通海边！”将陶罐塞入林素问手中，“迦楼罗烬关联重大，万不可落于奸人之手！”语气急促，不容置疑。

三人跌入暗道，头顶轰响不绝，显是官兵破门而入。暗道狭窄潮湿，仅容一人通行。赵令渊在前开路，林素问抱着陶罐居中，孩童紧随其后。循隧曲折前行，阴湿之气扑面，渐闻潮声澎湃。出口隐于礁石间，藤蔓遮蔽，恰可见水寨灯火，明灭不定。那艘福建茶船正泊在坞中，船尾犹有秘阁吏员值守，人影晃动。

孩童忽扯赵令渊衣袖，指着一处舱窗：“俺瞧见里头有绿光闪哩！”三人潜近窥视，但见舱中堆满茶箱，箱间置着座鸟骨罗盘，正自发光转动，幽幽绿光，映得满室皆碧。盘畔有个熟悉身影——竟是莳花叟！正自蘸朱砂画符，喃喃咒诵，神情专注，竟似未觉窗外有人。

赵令渊恍然：“原来老先生竟是……”语未竟，忽听岸上喧哗大作，有人高呼：“走水了！”但见驿馆方向烈焰冲天，火舌卷着茶箱爆燃，噼啪作响，异香弥漫全港，闻之头晕目眩！

莳花叟推窗跃出，身形矫捷异常，哪还有平日龙钟之态？他向赵令渊微一颔首，掷来枚蜡丸：“服此可辟毒烟！速往城西茶肆，寻‘破瓢先生’！”言罢几个起落，如鹞子翻身，消失在熊熊火光之中。

赵令渊捏破蜡丸，现出三粒药丹，异香清心，沁人心脾。忽闻身后蹄声如雷，曹汝贞率铁骑追至，狞笑：“赵大人还要逃往何处？”海上雾隐岛黑船亦再现形，帆影憧憧，三面合围，形势危殆。

正当绝境，那孩童忽自怀中掏出个竹哨，奋力吹响。哨声尖利，穿云裂石，远远传开。霎时港中所有犬只齐声吠叫，千百野狗自街巷涌出，狂吠扑向官兵！撕咬冲撞，场面大乱——原是莳花叟平日所救流浪犬只，训练有素，闻哨即至。一匹战马被野狗惊扰，扬蹄嘶鸣，将背上骑兵甩落在地。

赵令渊大笑：“天助我也！”携二人趁乱疾奔，隐入浓烟小巷。怀中药散炙热渐消，然海上罗盘指针震颤愈疾，绿光吞吐不定，预示更大风波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