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茶事案 第57章 危弦乍响匿踪行

那奇异的梆子声与尖锐哨音，如同海夜中索命的梵唱，阴魂不散，穿透呼啸的海风，时远时近，飘忽不定，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导向性，正清晰地朝着他们藏身的荒湾迫近。

声音的节奏古怪刁钻，时而急促如雨打芭蕉，令人心烦意乱；时而缓滞如病叟喘息，吊着人的心气；间或又插入一声刺破耳膜、直钻脑髓的锐响，显然并非简单的信号传递，而是一种蕴含着特殊韵律、可能直接干扰心神或用于追踪锁定目标的邪门术法。

“寻踪雀音……”兰澈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峻，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雾隐岛驯养的一种异种黑雀，其鸣叫频率奇特，常人难以听闻，却能与他们特制的梆哨共鸣，专为追踪特定气息或能量波动，灵敏异常。我们方才救治林姑娘，能量逸散虽微，恐怕还是被捕捉到了！”

洞内气氛瞬间紧绷如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孩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惊醒，瑟缩着挤成一团，不敢出声，大眼睛里充满了无声的恐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澜澈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那根临时充作武器的断桨，木质粗糙的触感传来，他看向脸色苍白的赵令渊，声音干涩：“怎么办？退走还是……死守？”

赵令渊强压下因灵蕴再次耗竭而产生的阵阵眩晕与耳鸣，大脑飞速运转，权衡利弊。

退？林素问刚经历刮骨剜心般的剧痛，身体极度虚弱，气息奄奄，根本经不起丝毫颠簸。孩子们更是惊弓之鸟，体力不支。一旦在移动中被擅长追踪的敌人追上，在开阔地带，后果不堪设想。

守？这洞穴并非绝地，无险可凭，对方既然有备而来，必有应对探查之法，困守于此，无异于瓮中捉鳖，坐以待毙。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过洞内每一处细节：微弱欲灭的炭火、散落的药散残渣、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蚀法黑珊瑚与林素问血脉交织产生的奇异能量气息残留……这些都是明显的痕迹，如同给敌人指路的明灯！

“不能走，也绝不能留！”赵令渊当机立断，声音虽因虚弱而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兰姑娘，你听觉最敏，可能判断来人数量、距离、方位？”

兰澈立刻闭目凝神，侧耳细听，她那远超常人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蛛网向外延伸。

片刻后，她睁眼，语速极快而清晰：“哨音分三组，彼此呼应，呈扇形向湾内合围推进。每组应有二至三人，脚步轻重不一，距此不足半里，速度不快，似乎在仔细搜寻每一处可疑角落，极为耐心。”

“好！”赵令渊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光，思路瞬间清晰，“澜澈，你立刻将炭火彻底熄灭、踩碎、掩埋，所有灰烬药渣一并处理，一丝痕迹也不能留！然后将孩子们带到最里面那处湿滑的岩缝后藏好，用海草盖严实，无论听到外面什么动静，绝不出来，绝不出声！”

“兰姑娘，劳你以最快速度，将我们带来的那囊海水泼洒在洞口及周边丈许范围内，尤其是我们刚才站立、走动之处，尽量冲刷、混淆掉我们的气息。然后，将这包药散，”

他迅速从怀中掏出莳花叟给的另一包固本培元药散，虽心有不舍，却是眼下唯一能利用之物，毫不犹豫地递给兰澈，“均匀撒在从洞口通往东侧那片复杂礁石区的路径上，制造我们仓皇向那边逃窜的假象。注意脚步，尽量踩在坚硬石头或浅水洼里，减少痕迹，但又要留下些许不易察觉的破绽，引他们去疑阵。”

“那你呢？”澜澈一边迅速行动，一边急问。

“我留下来，处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处痕迹。”赵令渊的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林素问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她腕间那刚刚沉寂下去、却仍是祸根的“缚龙锁”上。此锁方才异动剧烈，其散发出的独特能量波动，恐怕才是对方追踪的首要目标！必须设法将其暂时“隐藏”起来。

时间紧迫，呼吸间敌人又近数步。

澜澈与兰澈不再多言，立刻分头行动。

澜澈手脚麻利地处理洞内痕迹，动作飞快却尽量不发出声响，又将孩子们妥善藏好，低声安抚。兰澈则如一道没有重量的青烟掠出洞口，依计行事，她的动作轻盈迅捷到了极致，落地无声，泼水、撒药、精巧地布置误导痕迹一气呵成，仿佛暗夜的精灵，与阴影完美融合。

洞内，赵令渊深吸一口带着海腥与药味的空气，再次盘膝坐在林素问身边。

他如今灵蕴空空如也，无法施展任何需要能量的术法，但他还有别的依仗——那深植于识海、源于《茶经》与葛洪笔记的对能量本质的深刻理解与微弱的精神力。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虚按在那冰冷沉重的“缚龙锁”之上，集中全部残存的精神力，并非注入能量，而是以一种极其微妙的意念振动，去干扰、去抚平那镣铐表面尚未完全平复的能量涟漪与残留波动，如同用温暖的手掌轻轻抚过沸腾翻滚的水面使其被迫平息。这不是攻击，而是欺骗，是伪装，让这锁链在能量感知上暂时“隐匿”起来，仿佛从未被激发过，只是一块凡铁。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远比调动灵蕴更为艰难纯粹。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鬓角与后背，太阳穴突突直跳，如同针扎，眼前阵阵发黑，耳鸣再起。但他咬牙死死坚持着，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高度凝聚、压缩，一丝丝地抚过镣铐上每一道细微冰冷的纹路，与其中残留的邪恶意志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洞外，那诡异的梆子哨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似乎已经到了岬角入口处，甚至能隐约听到踩在碎石上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低沉的、用某种晦涩难懂语言交流的短促音节，语调冰冷而毫无感情。

兰澈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回洞内，对着赵令渊微微点头，示意布置完成，随即短剑完全出鞘，剑身暗哑无光，她伏身贴于洞口内侧最深的阴影中，呼吸几近断绝，整个人化为了一块没有生命的冰冷石头，只待猎物踏入陷阱的瞬间，发出致命的雷霆一击。

澜澈也藏身于另一侧岩石后，紧握断桨，粗壮的手臂肌肉贲张，屏息以待，如同即将扑食的猛虎。

赵令渊终于缓缓收回虚脱般颤抖的双手，疲惫欲死，脑袋嗡嗡作响，但感知中，那“缚龙锁”散发出的独特波动已微弱到几乎与普通冷铁无异，难以察觉。他迅速将林素问的身形用干燥的海草仔细盖好，自己也艰难地挪到一处阴影角落，抓起一把冰冷的沙土抹在脸上和裸露的皮肤上，竭力收敛所有生机，降低存在感。

洞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孩子们压抑不住的、因恐惧而导致的细微颤抖声和海草摩擦的窸窣轻响。

沉重的脚步声最终在洞口外停了下来。火把的光芒晃动，扭曲的人影投在洞壁上，显然对方正在仔细查看洞口情况。一阵叽里咕噜的低语声响起，带着些许疑惑和商议的意味。显然，兰澈布置的误导起了一定的作用，但他们并未立刻完全相信，也未立刻离开。

突然，一道尖锐得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哨音猛地拔高，如同无形的锥子，直刺洞内！这声音蕴含着某种直接攻击精神的力量，赵令渊和澜澈只觉头脑微微一晕，气血翻涌。角落里的孩子们更是浑身一颤，差点惊呼出声，幸好被澜澈及时用凶狠的眼神死死捂住嘴巴，才将声音憋了回去。

“噗！”

一声轻响，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惨绿色幽光、不断滚动的不明珠子被抛进了洞内，骨碌碌滚到中央，光芒瞬间大盛，如同鬼火，将不大的洞穴每一个角落都照得幽绿一片，一览无遗！

好在澜澈处理得及时彻底，洞内并无明显居住痕迹，只有一些难以避免的凌乱脚印和铺地的干草，以及那堆盖着林素问的“草堆”。

洞口人影晃动，两个穿着紧身深蓝色水靠、身形精悍如猎豹、面带古怪狰狞木质面具的身影，手持一种前端带倒钩分叉的奇特短刃，谨慎地一左一右探身进来。他们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鹰隼，冰冷无情，迅速扫过洞内每一个角落，最终，几乎同时落在了那堆微微隆起、盖着林素问的海草上！似乎那“缚龙锁”即便被暂时压制，其本质的特殊性仍难以完全瞒过他们某种秘法的感知！

其中一人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确认意味的唿哨，迈步就毫不犹豫地向林素问走去！

就在他脚步踏落、重心前移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脚下那块看似平整的沙石地面突然向下微微一陷！

“咔嚓！”一声极轻微却令人心悸的机括响动从地下传来！

那名雾隐岛之人反应极快，惊觉不妙，身形猛地如同受惊的虾米般向后暴退！但终究慢了一线！兰澈精心计算的机关，岂是那么容易完全躲过？

嗤嗤嗤！

数道乌黑的、细如牛毛、淬有未知剧毒的短针从地面数个极其隐蔽的孔洞中疾射而出，覆盖了他方才所站之地及最可能的后退路线！速度快得惊人！

他虽然极力扭曲身体闪避，大腿外侧和左臂仍被数枚毒针擦过！

那短针毒性极其猛烈，伤口瞬间传来灼烧般的剧痛，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肿胀，流出黑血！那人闷哼一声，动作立刻变得僵硬迟滞起来，呼吸也变得粗重！

是兰澈布置的机关！她竟在方才那极短的时间内，利用洞内现成的碎石、枯枝和她随身携带的几枚不起眼却歹毒异常的小机关，设下了一个如此隐蔽致命的陷阱！

另一名敌人见状大惊，立刻发出短促而尖锐的警示唿哨，通知洞外同伴，同时挥动手中奇形钩叉短刃，护住身前，警惕地扫视着黑暗中可能藏匿的危险，不敢再贸然踏入洞内半步。

而就在洞口两人注意力被突发陷阱和同伴受伤彻底吸引的这电光石火般的刹那——

如同蛰伏已久、终于等到猎物的毒蛇，兰澈动了！

她的身影从洞口阴影中最不可能、最刁钻的角度悄无声息地滑出，并非攻向那名已然中毒、威胁大减者，而是直取那名尚完好无损、正在发出信号的敌人！剑光如一线凝聚的寒冰，悄无声息却又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不带丝毫风声，直刺其咽喉要害！

那敌人亦非庸手，惊觉之下，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钩叉短刃下意识地循着危险来向格挡，“铛”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火星在幽暗的洞中四溅！他险之又险地挡住了这致命一击，却被兰澈剑上传来的那股阴柔却沛然的力道震得手臂酸麻，气血翻腾，踉跄着向后跌退，口中的哨音戛然而止。

兰澈一剑既出，毫不停留，身随剑走，如影随形，如同附骨之疽般紧紧贴了上去，剑招变得绵密狠辣，尽是贴身近战的险恶招式，将那人死死缠住，逼离洞口，使其无法再与外界呼应。

几乎在同一瞬间，澜澈如同压抑已久的猛虎般从藏身处咆哮扑出，手中沉重的断桨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风声，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狠狠砸向那名中毒已深、行动不便、正试图掏取解药的敌人！势大力沉，恨不得将其砸成肉泥！

洞外立刻传来更加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另外两组敌人正闻讯急速赶来！火把的光亮迅速逼近！

机会稍纵即逝！

赵令渊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站起，冲到林素问身边，一把将她背起，用撕下的布条草草固定，对着岩缝后吓呆的孩子们低吼：“跟上我！快！”

他不再回头看那激烈的战团，毫不犹豫地冲向洞穴最深处，那里并非死路，而是之前一次偶然查探时发现的一条极其狭窄、被厚厚海草遮掩、通往后方陡峭崖壁某处缝隙的退路！那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生机！

孩子们吓得小声哭泣，却求生本能驱使着，跌跌撞撞、连滚爬带地跟上赵令渊的脚步。

身后，金铁交鸣声、怒吼声、痛苦的闷哼声、机关再次触发的声音瞬间爆发、交织在一起，显然兰澈与澜澈已和敌人短兵相接，战况激烈残酷至极，每一秒都在生死边缘徘徊。

赵令渊头也不回，用尽最后残存的力气，率先钻入那狭窄潮湿、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裂缝，背着林素问，引着哭泣的孩子们，向着未知的、弥漫着海腥与未知危险的黑暗深处，艰难前行。

身后的厮杀声、爆炸声（或许是雾隐岛的某种机关器物）渐渐模糊、减弱，最终被更加巨大的海浪拍岸声与呼啸的风声彻底掩盖。

新的、更加艰难的逃亡之路，在刀光剑影与血腥气息的逼迫下，于茫茫夜色中，被迫开启。

前路是吉是凶，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