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茶事案 第52章 乱起港隅迷雾深

舰身那一下剧烈的震动来得极其突兀猛烈，绝非寻常风浪所致的颠簸，更像是船底毫无防备地撞上了水下沉船礁石，或是被某种来自深海的巨大力量从侧面猛地拦腰撞击。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质结构扭曲呻吟声，整艘快舰猛地向右侧倾斜过去，桌上未固定的杯盏药碗哗啦啦滑落摔碎，舱内那盏摇曳的油灯猛地一跳，灯焰骤缩，几乎瞬间熄灭，旋即又顽强地重新燃起，将晃动的阴影投满舱壁。

王巡察使脸上那尚未敛去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惊愕与难以抑制的恼怒，他再也顾不得维持对赵令渊那表面客套，厉喝一声：“怎么回事？！何处声响？！”一把粗暴地拉开舱门就冲了出去。

门外走廊上已然响起一片混乱的脚步声、惊怒的呼喊声以及兵刃仓促出鞘的铿锵之音，显然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完全超出了船上所有人的预料和控制。

机会！千载难逢的混乱！

几乎在王巡察使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同一刹那，一道淡青色的影子如同早已蓄势待发、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从舱顶横梁阴影处滑落，落地无声，正是兰澈。她虽脸色依旧苍白失血，但那双眸子却锐利如寒星，肩部包扎好的伤口似乎并未过多影响她猫一般的敏捷与爆发力。

“外部巨力撞击，力道甚猛，绝非小船所能为。”她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入耳，“守卫调动已然混乱，半数好手往底层和甲板支援去了。”

赵令渊已强忍着周身经脉因骤然发力传来的撕裂般刺痛，从床榻上撑坐起来，额角渗出细密冷汗，低声道：“澜澈和孩子们那边如何？”

“隔壁无恙，澜澈守着，门已内闩。”兰澈答道，目光敏锐地扫过窗外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港口零星灯火，“距码头栈桥已不足半里。”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尖锐刺耳、仿佛钢铁被强行撕裂的金属摩擦声从船底深处闷闷传来，紧接着便是某种大型机括过载崩断的骇人巨响！

船体的倾斜角度随之又增加了几分，航速彻底停滞下来，只是随着波浪无助地摇晃、打转，如同被拔去了牙爪的困兽。底层隐约传来更多惊惶的呼喊和愤怒的吼叫，似乎还夹杂着某种……令人极度不安的、非人的、低沉的嘶吼与咀嚼般的湿腻声响？

赵令渊与兰澈猛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疑与凝重。这动静，绝不像简单的触礁或碰撞事故！

“你恢复几何？”兰澈目光扫过赵令渊苍白的脸，直接问道。

“仅积攒一击之力，或可勉力一搏。”赵令渊深吸一口气，勉力调动起这几日不眠不休、辛苦积攒于丹田的那点微薄如萤火的灵蕴，将其艰难汇聚于指尖，虽微弱至极，却已是当前极限。

“足够！趁乱，救林姑娘，夺路而走！”兰澈言简意赅，身影一闪已如轻烟般飘至门边，透过门缝飞速观察外部走廊情况。

走廊上果然一片混乱。原本守卫赵令渊舱室的四名精锐兵士只剩两人留守，正有些不知所措地持刃戒备，紧张地望向通道另一端喧嚣与惨叫传来的方向，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更远处，林素问那间特殊舱室外的守卫似乎也受到了惊动，人数未减，但阵型略显躁动不安，频频回首，显示出极高的纪律性下难以完全压抑的紧张。

“我去引开他们注意，你伺机破门救人！”兰澈低语，手中已扣住几枚之前从餐盘上悄悄掰下、磨得尖锐的细小鱼骨刺。

然而，还未等他们付诸行动，一阵奇异的、如同无数细沙密集摩擦玻璃、又似春蚕啃食桑叶的“沙沙”声忽然从船体各处传来，声音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紧接着，靠近水线的舱壁木板忽然发出“咄咄咄”的连续闷响，仿佛正被无数细小的、坚硬的物体高速撞击！

“箭雨？！敌袭！”一名留守的兵士惊疑道，下意识举盾，但随即否定，“不对！声响来自水下！是水里来的！”

话音未落，靠近舷窗的一块厚实木板竟被硬生生撞出数道蛛网般裂纹，几枚闪烁着幽蓝诡异光泽、形似怪异獠牙或枯瘦指骨的尖锐物体穿透进来，带着水渍，深深钉在对面的舱壁之上，尾端兀自高频颤抖不休，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是血蛟帮的毒蝥吹箭！见血封喉！小心戒备！”另一名经验老道的兵士惊呼，嗓音带上一丝恐惧，猛地举盾护住自身要害，紧张地望向不断被击打的舱壁。

攻击并非来自单一方向！

透过舷窗裂缝和木板的窟窿，可以隐约看到昏暗的海面上，不知何时竟鬼魅般冒出了十数条细长如梭、造型古怪低矮的黑色小艇，每艇仅载三五人，身着水靠，口衔短刃，正借着夜色和港区其他大型船只的掩护，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般，围绕着三艘茶马司快舰，疯狂地用手中奇特的筒状武器喷射着那种诡异的毒箭！

更远处，港口望楼之上似乎燃起了示警的熊熊火光，但理应迅速响应而来的港口巡逻船却迟迟未见踪影，唯有更远处的喧嚣隐隐传来。

混乱瞬间升级！

毒箭如飞蝗般从四面八方袭来，虽然大部分被厚重船体挡住，但仍有一些穿透窗缝或击中甲板上措手不及的兵士与水手，中箭者往往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面色发黑、口吐白沫地软倒在地，伤口迅速肿胀发黑，流出腥臭黑血，显然毒性猛烈无比，堪称见血封喉。

“绝非普通海匪！”赵令渊心中剧震。这些袭击者出现得诡异，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手段狠辣精准，目标明确，分工有序，更像是……一支早有预谋、训练有素的精锐水鬼部队！他们的目标是谁？是茶马司这批人？还是……被茶马司“保护”起来的他们？或者，是底层那间密室内藏匿的星槎碎片？

走廊上的守卫再也无法保持绝对镇定，一边挥舞兵刃格挡偶尔刁钻射入的毒箭，一边试图向内部相对安全的区域收缩，阵型已乱。

“就是现在！”兰澈低喝一声，不再犹豫，身影如离弦之箭般掠出舱门，手中几枚鱼骨刺如同疾风骤雨般疾射向左前方那名正举盾防御的守卫膝弯关节处！

那守卫猝不及防，吃痛闷哼，身形不由自主地一矮，露出破绽。

兰澈已如鬼魅旋风般从他身边一掠而过，手中未出鞘的长剑化作一道黑影，精准无比地横拍在另一名闻声转头欲呼的守卫颈侧动脉之上，将其瞬间击晕倒地。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快如电光石火，发生在呼吸之间！

赵令渊强提着一口真气，紧随其后冲出舱室，直扑林素问的舱门。就在他靠近的瞬间，门板上那些刻画的细微纹路骤然亮起，一层淡薄却异常坚韧的无形能量屏障瞬间浮现而出，散发出那种熟悉的、冷硬非自然的能量波动，将他阻隔在外。

“区区死物，也敢拦路！给我开！”赵令渊眸中厉色一闪，将所有凝聚起来的微弱灵蕴毫无保留地集中于右手食中二指，依照这几日暗中不断揣摩推演的、葛洪笔记中提及的几种能量结构薄弱点辨识法，觑准那阵法能量流转的一个关键节点，一指点出！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猛然烫入极寒冰水，那无形屏障剧烈波动扭曲，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竟真的被这凝聚一点、以巧破力的微弱灵蕴强行撕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短暂缺口！赵令渊趁势合身一撞，肩头狠狠撞在舱门之上！

“砰！”

舱门应声向内弹开！

舱内光线昏暗，林素问依旧昏迷不醒地躺在狭窄的床榻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人偶，呼吸微弱。她的手腕和纤细的脚踝处，竟被扣上了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奇异镣铐，镣铐造型古朴却充满异样科技感，上面刻满了与门外阵法同源的、更加复杂精密的细微纹路，显然不仅用于禁锢**自由，更在于持续压制甚至抽取她体内那特殊的血脉力量！

“林姑娘！得罪了！”赵令渊上前，伸手试图解开那冰冷刺骨的镣铐，却发现入手沉重异常，浑然一体，根本找不到任何锁孔或是传统机关所在，仿佛天生便是如此形态。

就在这时，底层舱室方向再次传来一声更加恐怖、仿佛地裂山崩般的巨响！

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巨型骨骼被蛮力硬生生折断的咔嚓碎裂声，以及一声凄厉绝望到完全不似人声的短暂惨叫！整个船体随之猛地向下一沉！冰冷的海水瞬间从底层破损处疯狂倒灌涌入，汹涌的水流声和绝望的呼救声眨眼间充斥了整个下层空间！

“船底破了！要沉了！快弃船！”廊外远处传来声嘶力竭、充满绝望的呼喊。

而那些发动袭击的诡异小艇，如同它们出现时一样，在制造了足够的混乱与破坏后，竟悄无声息地、默契地分散开来，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海面与港口林立的船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三艘破损严重、不断进水、陷入彻底混乱与恐慌的茶马司快舰在原地挣扎、倾斜。

兰澈已迅速退回门口，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剑尖染有一抹暗红，气息微喘，显然方才瞬息之间，她已用雷霆手段解决了另外两名试图挣脱毒箭干扰、返回岗位的守卫。“如何？能解开吗？”

“镣铐古怪异常，非力能破，找不到机关！”赵令渊急道，再次尝试运力于指，试图强行掰开镣铐，那冰冷金属却纹丝不动，反而表面纹路骤然亮起微光，林素问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蹙起了秀眉，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似乎在承受着无形的折磨。

“带人走！镣铐容后再想办法！船要沉了！”兰澈当机立断，毫不拖泥带水，一把将轻若无物的林素问背起，用一根从舱内扯下的布带迅速固定在自己背上，“先去寻澜澈和孩子们，抢小艇离船！”

舰体倾斜加剧，冰冷的海水已漫上走廊，迅速淹过脚踝，向着膝盖上升。赵令渊不敢再有丝毫耽搁，与兰澈一同冲出舱室，猛力拍打隔壁舱门：“澜澈！快出来！船要沉了！”

澜澈猛地拉开门，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年龄最小的孩子，身后跟着另外两个虽然惊惶失措却努力保持镇定的孩童，小脸都吓白了。“外面怎地……”

“来不及解释！跟我来！”赵令渊简短喝道，一把将另一个孩子护在怀中，当先凭借着记忆，向着船舷一侧救生小艇存放的位置摸索前进。

沿途一片狼藉，进水严重，水深已过膝弯。随处可见倒地昏迷或中毒身亡、面色漆黑的兵士，以及挣扎呼救、乱作一团的水手。王巡察使早已不见踪影，或许正在底层指挥堵漏，或许正在处理那更加棘手的、发出非人声响的“麻烦”。此刻无人再有余力来阻拦他们这几个“重要人物”。

几人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冲到舷边，所幸一艘救生小艇半浸在水中，尚未被波浪冲走或彻底损毁。几人七手八脚，合力将孩子们和林素问小心翼翼地安置到湿漉漉的小艇上。

就在赵令渊最后正要跨上小艇的刹那，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不远处那艘正在加速倾斜、缓缓下沉的舰船底层破口。透过浑浊翻涌的海水，借着港口远处映来的微弱灯火，他似乎看到了一抹一闪而逝的、极其熟悉的幽暗光泽——那是星槎碎片独有的、冰冷中蕴含着扭曲空间感的诡异光芒！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碎片光芒闪烁的旁边，似乎漂浮着几具穿着茶马司服饰的尸首。而其中一具尸首的惨状让他心头猛地一揪，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那尸首的胸膛竟被某种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由内而外彻底撕开，五脏六腑不翼而飞，伤口处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不断蠕动着的、类似黑色冰晶又似活物的诡异物质！

是鬼眼茶的能量残留！而且这形态……远比他在**海漩涡中见过的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更具……侵略性和吞噬性！

底层之前那恐怖的撞击、异响、惨叫……莫非并非单纯的事故或袭击，而是与这块碎片和失控的鬼眼茶能量有关？！

“令渊兄！快！”澜澈在小艇上焦急呼喊，伸出手来。

赵令渊猛地回神，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与无数疑问，咬牙抓住澜澈的手，奋力跃上摇晃不定的小艇。兰澈立于艇尾，手腕一抖，剑光闪过，精准地斩断系留的缆绳。小艇瞬间失去束缚，落入汹涌的海面，随着波浪起伏，迅速远离那艘正在上演灾难与谜团、缓缓沉入黑暗的茶马司快舰。

冰冷的夜风吹拂而来，带着港口特有的喧嚣、烟火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们虽暂时脱困，但望着不远处灯火阑珊、却仿佛隐藏着更多未知危险与阴谋的明州港，再回首望望那艘逐渐被海水吞噬的舰船残骸，每个人的心情都沉重如铅，没有丝毫轻松之感。

林素问腕间那冰冷刺骨、无法解除的奇异镣铐，海底那惊鸿一瞥的碎片光芒与诡异恐怖的尸体，还有那群来得蹊跷、去得诡异、训练有素的袭击者……

新的迷雾，愈发浓重，更深更沉地将他们笼罩其中。前路何方，吉凶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