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茶事案 第36章 雪域茶盟逢旧识

凛冽的高原之风如同刀子般，卷着坚硬雪沫，呼啸着刮过苍茫无垠的雪山与枯黄草原。

赵令渊五人站在汹涌江河的岸边，衣衫猎猎作响，打量着这片与中原水软山温截然不同的粗犷天地。

阳光因稀薄空气而格外灼目，天空湛蓝如一块毫无杂质的宝石，清澈冷冽，远处雪峰皑皑，如巨龙脊背连绵起伏，展现出一种原始而令人心生敬畏的壮阔之美。

“看服饰与地貌，我们恐怕已深入吐蕃地界。”兰澈眯着眼，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手始终按在剑柄上，不敢有丝毫松懈。

西域诸部与中原关系时而紧张，他们一行人形貌突兀，装扮特异，极易引起当地部族或巡逻兵士的注意。

赵令渊摊开手掌，那颗水晶茶籽温热依旧，其上的纹路在雪地反光下显得愈发清晰灵动，竟自行微调，构成一幅更为精细的微缩雪山地形图，最终那指引的光芒坚定地指向远处一座形状奇特、宛若巨大莲台捧日而坐的孤傲雪峰。

“指引未变，目标就在那座山中。”他沉声道，目光穿越凛冽寒风，落在那遥远峰顶，“但此地人生地疏，语言恐亦不通，需得寻个可靠向导，或至少先了解当地情势，贸然深入恐生事端。”

苏砚青从怀中掏出司南，却见磁勺在此地转动不休，全然失了指向效用：“古怪！此地磁场紊乱至极，寻常指路之法恐难奏效。”

沐柔则俯下身，轻轻触摸着脚下冻土中几丛顽强生长的矮小灌木，其叶片厚实如甲，边缘带刺，散发着淡淡的、类似茶香的清苦气味，迥异于中原草木。

“此地生灵，虽灵蕴稀薄，却极坚韧，似与这严酷天地抗争了万载。”她尝试以灵心与之沟通，却只感受到一片模糊而极度坚韧的生存意志，难以清晰交流，仿佛这里的山川草木都自带一层冰冷的隔膜。

正当众人商议如何前行之际，远处逆风传来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铜铃声响，间或夹杂着几声浑厚的獒犬吠叫。

只见一支骡马队伍正沿着冰冻的河谷蜿蜒而行，看样子是常年穿梭于此地的本地商队。队伍中人身着厚重的牦牛毛皮袍，脸庞被高原紫外线烙上深深的红晕，眼神锐利而朴实，透着风霜磨砺出的警惕。

赵令渊示意众人暂避至巨大岩石之后观察。

商队逐渐走近，可见健硕的骡马背上驮着沉甸甸的皮毛、盐块、以及一些中原少见的药材，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几乎每个赶马人腰间都挂着一个油光发亮、鼓鼓囊囊的皮制茶包，甚至有人将压制坚实的墨绿色茶砖直接系在鞍旁，不时熟练地掰下一小块丢入口中咀嚼，以抵御刺骨严寒与长途跋涉的疲劳。

“茶在此地，竟是如此性命攸关之物。”苏砚青低语，眼中满是惊奇。

然而，更令他们惊讶乃至惊喜的是，商队中竟夹杂着几个与周遭环境略显格格不入的熟悉身影——那分明是茶帮的兄弟！虽然他们也换上了厚重的皮袍，帽檐压得很低，但那干练机警的神色、行走坐卧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姿态，分明是常年在汴京运河畔、市井街巷中讨生活的人才有的。

“是阿海派来的人！”兰澈眼尖，一眼便认出了为首一名牵着马、正与吐蕃商人低声交谈的汉子，正是常年在闲人茶楼帮忙、颇得阿海信任的伙计小七。她心中一动，立刻将手指含入口中，发出几声惟妙惟肖、有长有短的雪雀鸣叫声——这正是茶帮内部用于荒野远距离联络的暗号之一。

商队立刻应声停下，小七警惕而锐利的目光扫向岩石方向，待看到石后小心露出的兰澈面容时，先是一惊，随即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他迅速对身旁的吐蕃商人低语几句，便快步奔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紧：“兰澈姐！赵先生！老天保佑，你们果然在此！”

原来，阿海自他们离开泉州后，始终心系于此，通过各种隐秘渠道密切关注着西域一带的动向。

不久前，她安插在吐蕃商队中的眼线冒险传回消息，称幽冥宗似乎有重要人物秘密西行，目的地极可能指向昆仑以西的某座神秘雪山。阿海立刻意识到此事恐与赵令渊等人的行程重合，担忧他们会遭遇不测，便当机立断，派出手下最为机敏可靠的小七，带着几名精干茶帮兄弟，重金雇佣了一支信誉良好的吐蕃商队，伪装其中，前来接应并打探消息。

“幽冥宗的人也来了？动作好快！”赵令渊眉头紧锁。

玄冥在守髓兽巢穴受挫，竟还不死心，如此迅疾便追踪而至！

“不止，”小七面色凝重，压低声音，“我们还打听到，吐蕃当地一个原本信奉茶佛、与世无争的古老部族‘嘉绒部’，近日突然毫无征兆地宣布封山，拒绝所有外人靠近他们的圣山——就是茶籽指引的那座莲台雪峰。同时，有陌生且气息凶悍的黑衣武士出现在部落周边隘口，盘查甚严，疑似幽冥宗已挟持或勾结了部族内部某些掌权之人。”

情况顿时变得复杂起来。目标之地竟是有主之山，且牵涉到当地部族内部纷争与幽冥宗的阴谋，可谓步步杀机。

小七所在的商队首领，一位名叫扎西的吐蕃老者，是阿海多年来的忠实贸易伙伴，为人豪爽仗义，深知茶帮行事风格，值得信任。他热情地邀请赵令渊等人加入商队，厚重的皮袍与风霜面貌可暂时掩护他们的外来身份。

扎西老人听闻他们追寻的是“茶之真源”，目光中不禁流露出敬畏与好奇之色：“莲台雪峰，是我们嘉绒部世代守护的茶神居所。传说古老的智慧与无尽的珍宝埋藏于山腹之中，唯有心性纯净、得茶神眷顾之人方能得见。近日部落异常，封锁一切通道，老朽也深感不安，恐有灾祸降临。”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木碗，碗内壁结着厚厚的、乌黑发亮的茶垢，却散发出一种奇异而醇厚的陈年香气。

“我们吐蕃人嗜茶如命，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茶能解牛羊之油腻、驱高原之寒气、通神明之感应。而嘉绒部更是所有吐蕃人中公认的制茶圣手，他们世代供奉的‘雪顶含香’，据说能洗涤心灵，沟通天地，是茶神恩赐的甘露。”他叹了口气，皱纹里刻满了忧虑，“但愿茶神保佑，莫让邪祟玷污了圣山清净。”

加入商队后，行程变得安全且顺畅了许多。

沿途，赵令渊仔细观摩吐蕃人的饮茶方式。他们并非中原的冲泡清饮之法，而是将紧压的茶砖捣碎成末，投入硕大的铜壶中与粗盐、奶浆、甚至金黄的酥油一同熬煮，经久熬制，得出浓酽咸香、色泽似琥珀的茶汤，滋味浓烈奔放，驱寒扛饿效果极佳。

这种质朴而充满生命力的饮茶方式，别有一番天地交融、人与自然抗争合作的粗犷韵味。

赵令渊甚至心念微动，尝试以当地粗犷的茶砖，谨慎地配合一丝自暗河古茶园带来的灵蕴茶叶，精心熬煮了一锅茶汤，分予商队众人。

饮后，众人只觉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彻夜奔波的疲乏竟顷刻间尽消，浑身暖融融的舒畅无比，连难以适应的高原反应都减轻了许多，商队中无论汉蕃，对赵令渊等人更是敬若神明，私下称为“茶菩萨”。

扎西老人目睹此景，沉吟良久，布满风霜的脸上神色变幻，终于下定了决心，对赵令渊道：“诸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或许真是茶神指引而来。老朽虽非嘉绒部人，但与此部一位老祭司乃生死之交。他可算是部族中最有智慧的长者，虽已因坚决反对封山、顶撞少主而被软禁于修行洞中，但或许……他能告知你们通往圣山的真正秘密路径。”

夜幕如巨大黑绒般笼罩高原，寒风更烈。商队在背风处扎下营帐，燃起熊熊篝火。酥油与茶香混合着牛粪燃料的气息，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趁着众人围火歇息，扎西老人带着赵令渊和小七，三人悄然离开温暖的营地，顶着刺骨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河谷深处一处极其隐秘的修行洞窟。

洞中狭窄却干燥，一位面容枯槁、身形瘦削、唯有一双眼睛异常清澈明亮如雪湖的老祭司正盘坐在破旧毡毯上，身旁仅有一盏摇曳的酥油灯和一碗清茶，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见到扎西，他并无丝毫意外，目光越过老友，直接落在赵令渊身上，用生硬却清晰的汉语缓缓道：“外乡人，你身上带着……不同的茶香，纯净而古老。还有……一丝星辰坠落的味道。”

赵令渊心中一震，不再犹豫，自怀中取出那颗温热的水晶茶籽。茶籽在幽暗的洞中顿时散发出柔和而圣洁的光芒，其上映照出的地图纹路竟与远处莲台雪峰的轮廓隐隐重合、共鸣。

老祭司见到茶籽，激动得浑身颤抖，挣扎着欲起身，最终竟匍匐在地，向着茶籽行了部落中最崇高的大礼，声音哽咽：“圣物……传说中的茶神信物……跨越漫长岁月，终于再度显现了！”

他喘息着，道出了部族守护的秘辛：嘉绒部世代守护的，并非虚无缥缈的神明，而是一处古老的“星泪遗迹”，其性质与赵令渊在暗河深处所见到的先行者遗迹同出一源。部落的职责并非占有，而是守护，防止遗迹中沉睡的庞大力量被心术不正之徒滥用，招致灭顶之灾。近日，部族年轻气盛的少主被一群外来的黑袍人（幽冥宗）以花言巧语蛊惑，以“振兴部族、称雄高原”为名，欲强行开启遗迹，获取其中所谓“神力”，并为此囚禁了坚决反对的老首领和他这位试图维护传统的老祭司。

“圣山之心，有天然形成的迷阵与险壑守护，外人难觅其径，强行闯入多半迷失冻毙。”老祭司颤巍巍地取出一块摩挲得光滑温润的古老骨片，上面用原始而古朴的线条刻着曲折盘旋的路径，“这才是历代祭司口耳相传、真正的朝圣之路。但迷阵之中，最为凶险的并非风雪，而是‘心魔镜湖’，湖水如镜，能映照闯入者内心最深处的**与恐惧，滋生幻象，唯有持茶神信物且心志坚如磐石者，方能堪破虚妄，见到真正的‘星泪泉眼’。”

他殷切地看向赵令渊，眼中是托付重任的决然：“那些黑袍人所图甚大，他们疯狂寻找一件名为‘星核’的古老遗物。必须阻止他们！圣物既选择你，或许唯有你，能真正唤醒遗迹沉寂的守护之力，平息这场即将降临的灾难。”

就在这时，洞外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金属刮擦声以及粗暴的呼喝声，火光瞬间将洞口映亮！“里面的人滚出来！奉少主之命，捉拿叛徒与中原奸细！”

追兵竟来得如此之快！显然是发现了扎西老人的离营或是洞窟的异常！

“快走！”老祭司脸色一变，猛地将碗中清茶泼向洞壁某处看似毫无异状的凹陷。

只听一阵轻微的机括响动，一道原本严丝合缝的隐蔽石门缓缓开启，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通往漆黑山腹更深处的狭窄通道：“此路通往圣山外围乱石坡！愿茶神之光指引你们，保佑你们！”

赵令渊迅速收起骨片，与扎西、小七对视一眼，三人毫不犹豫地鱼贯钻入阴冷刺骨的密道。

身后，追兵愤怒的叫骂声、猛烈撞击洞门的砰砰声，很快被沉重石门的再次闭合隔绝在外，变得模糊不清。

密道之中，漆黑一片，死寂无声，唯有手中的水晶茶籽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微光，勉强照亮脚下湿滑不平的石阶，也照亮了前方更为叵测的艰险。

圣山之心，星泪泉眼，幽冥宗的阴谋，古老部落的守护职责……千头万绪，皆交织在这座神秘而圣洁的雪峰之中，等待着他们去揭开迷雾，直面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