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茶事案 第118章 骤雨忽至风波再

太平茶舍的宁静日子，如同汴河上平滑如镜的水面，倒映着天光云影，茶香书韵。

柳明远与苏念奴之间那份日渐清晰的情愫，在众人的默许与祝福中，如同庭院中悄然绽放的栀子，洁白而芬芳。

苏砚的加入，更是为茶舍的蒙学增添了几分稚嫩的活力。

然而，平静的河面下，往往暗藏着意想不到的漩涡。

这一日，天朗气清。

柳明远正在廊下教导孩子们习字，苏念奴在一旁安静地研墨，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素净的衣裙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岁月静好，莫过如此。

忽然，茶舍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与喧哗，打破了午后的安宁。

只见三四名衣着体面、却面带骄矜之色的家丁护院，簇拥着一位身着绸缎长衫、约莫四十岁上下、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子，大剌剌地闯了进来。

那男子目光倨傲，进门便四下扫视，最终定格在廊下的苏念奴身上，嘴角撇出一丝令人不快的笑意。

“哟！果然在此！苏大家，可让柳某好找啊！”那男子扬声说道，语气轻浮，带着一股市侩气。

茶舍内的茶客们纷纷侧目，柳明远眉头一皱，放下手中书卷，起身挡在苏念奴身前。

苏念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与厌恶。

郭大釜从后院闻声而出，见状立刻瞪起铜铃大眼：“干什么的？敢在太平茶舍撒野！”

那鼠须男子却浑不在意，对着郭大釜随意拱了拱手，目光依旧黏在苏念奴身上：“这位好汉莫怪，鄙人柳承宗，乃江南西路吉州人士，亦是这位苏念奴姑娘的……故人。”他故意拉长了“故人”二字，语带暧昧。

柳明远听到“柳承宗”三字，心中猛地一沉。

此人与他同姓，且来自吉州，正是他的家乡！他隐约记得，族中似乎确有这么一个远房堂叔，早年离家经商，据说在汴京混得有些名堂，却素来与注重清誉的本家关系疏远。

“柳……柳爷，”苏念奴声音微颤，强自镇定，“念奴已脱离听雨楼，在此安身，往日种种，皆成云烟，还请柳爷高抬贵手。”

“安身？”柳承宗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这清幽的茶舍，又瞥了一眼护在苏念奴身前的柳明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算计，“苏大家倒是寻了个好去处，清静，雅致。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咄咄逼人，“你当初在听雨楼，欠下的那些‘脂粉钱’、‘头面钱’，还有妈妈精心培养你的花费，难道就想这么一笔勾销了？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他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所谓“脂粉钱”、“头面钱”，不过是风月场中控制女子的惯用伎俩，往往是一笔永远也算不清的糊涂账。柳承宗此刻翻出旧账，其用意不言自明。

“你胡说！”苏念奴气得浑身发抖，“那些钱，我早已……”

“早已什么？”柳承宗打断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叠起的纸张，抖开来，竟是一张按有手印的借据，上面赫然写着苏念奴的名字和一个不小的数目！“白纸黑字，红手印在此！苏大家，你想赖账不成？”他身后那些家丁也配合地向前逼近一步，气势汹汹。

柳明远看得分明，那借据纸张崭新，墨迹亦不似陈旧，分明是近期伪造！

他心中怒火升腾，厉声道：

“此据真假难辨！即便为真，苏姑娘既已脱籍，前尘旧债，也该由听雨楼与你了结，与她何干！光天化日，岂容你等在此敲诈勒索！”

“敲诈勒索？”柳承宗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斜眼看着柳明远，“这位小哥，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地不明事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柳某人可是花了真金白银，从听雨楼妈妈手里买下了这笔债权的！今日要么还钱，要么……”他目光淫邪地在苏念奴身上打了个转，“就请苏大家跟我回去，慢慢‘商量’如何抵债！”

“你敢！”郭大釜怒吼一声，抄起墙角的顶门杠就要上前。

“老郭！”赵令渊的声音从庭院中传来，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茶树之下，目光淡淡地扫过柳承宗一行人，“太平茶舍，不是尔等撒野之地。”

柳承宗显然听说过赵令渊的名头，见他出面，气焰稍稍收敛，但依旧有恃无恐：

“赵先生，久仰。非是柳某不给先生面子，实在是这债务关系清楚，走到哪里都说得通。即便闹到开封府，柳某也占着理字！”他特意强调了“开封府”，显然有所依仗。

柳明远心急如焚，他看出这柳承宗并非单纯为了钱财，更像是受人指使，故意来找茬，目标直指苏念奴，意图破坏茶舍刚刚恢复的平静，甚至……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家乡族人的出现，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苏念奴看着眼前这无赖的嘴脸，又感受到柳明远紧绷的身体和担忧的目光，心中又是屈辱又是绝望。

她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一线光明，难道又要被拖回那无边的黑暗中去吗？

就在这时，柳承宗仿佛才注意到柳明远，故作惊讶道：“咦？我看这位小哥甚是面善，莫非……也是我吉州柳氏子弟？不知是哪一房的？可认识柳文渊公？”他口中的柳文渊，正是柳明远的父亲，一位颇有名望的乡绅。

这一问，如同一声惊雷，在柳明远耳边炸响。他若在此刻与这无赖认亲，不仅自身颜面扫地，更会连累家族清誉，甚至可能被对方利用，作为逼迫苏念奴就范的筹码！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柳明远身上。苏念奴更是紧张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风雨，再次毫无征兆地降临。而这一次的波澜，似乎更加诡谲，直指人心最柔软与最顾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