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茶事案 第117章 茶墨相融新生始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钱万山、刁德一党的覆灭，如同在汴京城的浊流中投入一块明矾，短时间内，水面澄清，秩序井然。

茶马司经历了一番整顿，风气为之一新。《茶市平准疏》的推行少了人为梗阻，愈发顺畅，市面茶价平稳，中小茶商得以喘息，百姓亦得实惠。

太平茶舍门前，象征查封的封条早已被春风扯去，留下的些许痕迹，也在这月余的光景里，被往来茶客的脚步和日渐繁茂的藤蔓悄然掩盖。

庭院中，那株太平茶树经历此番风雨洗礼，星辉内蕴，枝叶愈发苍翠欲滴，仿佛将那段惊心动魄的岁月，都化作了自身成长的养分。

生活回归了它本应有的、细水长流的模样。

柳明远依旧是每日教书、抄录、习茶。

只是心境与初来之时，已大不相同。少了几分功名焦躁，多了几分沉静通透。

他教孩子们认字，不再仅仅是为了科举储备，更会穿插些茶道常识、农桑时令，甚至将郭大釜那些巧思机关的原理，用浅显的语言道出，引得孩童们眼中异彩连连。

他抄录陆九娘的《茶心溯源录》增补篇，下笔更为凝练精准，偶尔还会附上自已的些许见解感悟，与陆九娘探讨。

苏念奴自与家人团聚后，便在茶舍附近赁了一处清净小院，与母亲弟弟同住，算是暂时脱离了听雨楼那是非之地。

鸭母经此一吓，再不敢来寻麻烦。她时常来茶舍帮忙，或是协助陆九娘分拣药材，或是为柳明远整理抄录好的书稿。她依旧素衣淡妆，眉宇间那份轻愁却淡了许多，偶尔在廊下听柳明远讲学，或是看他专注点茶时，唇角会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一日，柳明远正在廊下教孩子们辨认几种常见的草药茶材，苏念奴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这金银花，性甘寒，清热解毒，疏散风邪，最宜夏日冲泡；而这紫苏叶，辛温解表，行气和胃，若偶感风寒，煎汤饮之，颇有奇效……”柳明远手持药草，娓娓道来。

虎子举着一片紫苏叶，好奇地问：“先生，那它们能放在一起煮吗？”

柳明远微微一顿，尚未回答，一旁的苏念奴却轻声道：“金银花性寒，紫苏叶性温，药性相左，若不明医理，胡乱配伍，恐生拮抗，反损其效。用药如调弦，贵在和谐。”

她声音清柔，却一语中的。柳明远不由侧目，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苏姑娘所言极是。药性如同人性，各有禀赋，需知其所长，明其所短，方能调和鼎鼐，共奏其功。”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目光交汇间流淌。孩子们似懂非懂，却觉得这课堂有趣得很。

午后，赵令渊将柳明远唤至茶树之下。

“明远，如今风波已定，你有何打算？”赵令渊沏上一壶新采的太平茶，语气平和。

柳明远沉默片刻，恭敬道：“学生蒙先生收留教诲，历经世事，方知往日拘泥于科场一途，眼界何其狭窄。如今只想安心在此，继续读书、习茶、教书，将《茶心溯源录》整理完备。至于科举……随缘即可，若能中式，固可为民请命；若不能，能在此间传递学问，滋养童蒙，亦不负平生所学。”

赵令渊微微颔首：“你能作此想，甚好。学问之道，贵在明理致用，而非汲汲于功名。茶道亦如是，烹煮之间，见性情，见天地，见众生。你近日进步颇速，点茶之时，心意渐与茶性相合，假以时日，必有所成。”

他顿了顿，取出一卷略显古旧的书册：“这是我早年游历各地，记录的一些风物见闻，兼杂些许茶道心得，或许于你整理书稿有所裨益。”

柳明远双手接过，只觉分量沉重，心中感激莫名：“多谢先生！”

与此同时，郭大釜在后院也忙得不亦乐乎。他受瑞王府将作监的委托，正带着几个招募来的工匠，尝试将他那“龙骨翻车”的模型放大，制成真正的农用器械，准备在京畿皇庄先行试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再是紧张的防御，而是充满了创造与希望的乐章。

陆九娘则在药房中，对照着柳明远清晰抄录的稿本，进一步修订她的药茶方子。她计划着，待书稿彻底完备，或可刊印成册，流传出去，让更多贫苦百姓能受益于这简便廉验的茶疗之法。

暮色渐合，茶舍点起灯火。

柳明远与苏念奴一同整理着白日里孩子们习字的纸张。苏念奴看着纸上那些稚嫩却认真的笔迹，轻声道：“柳先生教导有方，孩子们都很喜欢你。”

柳明远笑了笑：“是他们天真未凿，易于引导。说起来，还要多谢苏姑娘时常从旁指点。”

“我不过是略知皮毛，怎敢与先生相比。”苏念奴微微低头，灯光在她白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只是觉得，能在此处，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心里……很安稳。”

柳明远心中一动，看着她低垂的眼睫，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悄然升起：“苏姑娘，若……若你愿意，日后整理书稿、教导蒙童，或许我们可以一同……”

他的话未说尽，苏念奴却已明白其意。

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喜，有犹疑，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自卑。最终，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落入了柳明远耳中。

窗外，月华如水，繁星点点。

太平茶舍的灯火，与汴京城的万家灯火连成一片，温暖而祥和。

赵令渊独坐庭中，慢饮清茶，看着廊下那两个低声交谈的年轻人，又望了望后院隐约的灯火和药房窗口陆九娘伏案的身影，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旧的波澜已然平息，新的生活正在展开。茶香与墨韵，技艺与仁心，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交融，孕育着无限的生机与可能。

而关于远方，关于未来，关于那星图所指的彼岸，他知道，那将是另一个故事的开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