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少年行 第7章 南城暗巷

翌日，雨歇，但天色依旧阴沉如铅，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苏州城的飞檐翘角，空气中弥漫着饱含水汽的、令人胸闷的潮湿。阳光艰难地穿透云隙，投下几缕有气无力的、惨白的光束，非但未能驱散阴霾，反而将这座水城映照得更加光怪陆离。

顾停云与萧逐风早早便离开了狮子林旁的那处隐秘小院。两人都换上了更为寻常的布衣，顾停云那标志性的、用粗布严密包裹的“岳峙”依旧负在背上，只是外面又罩了一件宽大的旧袍子，稍稍遮掩了其过于显眼的轮廓。萧逐风则依旧是那副翩翩公子哥的打扮，只是手中的折扇合拢着，神色间少了几分平日的慵懒，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们并未直接前往南城最繁华的街市，而是穿行在那些纵横交错、如同迷宫般狭窄曲折的巷弄里。这里的青石板路常年不见日光，湿滑异常，两侧墙壁斑驳，生满厚厚的青苔，屋檐几乎相接，只留下一线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混杂着河水的腥气、垃圾的腐臭、以及从两侧民居中飘出的、各种难以名状的生活气息。

南城是苏州城的另一面，是繁华锦绣下的阴影。三教九流汇聚于此，漕帮的脚夫、暗娼、窃贼、销赃的当铺、见不得光的赌坊……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维持着一种脆弱而危险的平衡。

萧逐风对这里果然极为熟悉，他步履轻快，带着顾停云在如同蛛网般复杂的巷道中穿行，时而拐入一个仅容侧身而过的窄缝，时而跨过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水沟，方向变幻莫测，显然是在有意规避可能的跟踪与眼线。

“济世堂就在前面那条巷子口，是南城最有名的几家老药铺之一，坐堂的刘大夫医术不错，尤其擅长治疗跌打损伤和一些……疑难杂症。”萧逐风低声介绍着，目光却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老金说那人是在傍晚时分出现的，我们这个时候来，未必能碰到，但至少可以探探铺子的底细，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顾停云沉默地点头，他的感知同样提升到极致。巷子深处传来的几声犬吠，孩童的哭闹，妇人尖利的叫骂，以及某些窗户后面隐约投来的、带着审视与冷漠的目光……这一切都构成南城独有的、混乱而真实的底色。他能感觉到，暗处似乎有几道视线，在他们进入这片区域后，便若有若无地黏在了身上。

两人转过一个拐角，前方巷口隐约可见一家店铺的幌子，上面用褪色的墨写着“济世堂”三个字。店铺门面不大，木门半开着，能看到里面幽深的堂口和摆放着密密麻麻药材抽屉的柜架。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巷口，踏上济世堂门前那条稍宽些的石板路时，异变再生！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两侧屋顶以及对面一间废弃阁楼的窗户里激射而出！不再是弩箭，而是更为歹毒、覆盖范围更广的飞蝗石、透骨钉和几枚闪烁着幽蓝光泽的菱形飞镖！目标明确，封死了他们前后左右所有闪避的空间，显然是要将他们立毙于此！

“小心！”

顾停云一声低喝，反应快得惊人！他猛地一跺脚，脚下湿滑的青石板竟被踏出几道细微的裂纹！身体借着这股反震之力，不退反进，如同蛮牛般向前冲撞，同时双臂一振，那件宽大的旧袍子如同鼓满风的帆，“呼”地一声被他甩脱，露出了其下那沉浑厚重的布裹“岳峙”！

他并未拔剑，而是就着前冲之势，将布裹重剑如同盾牌般在身前猛地一抡！沉重的剑身带起一股恶风，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密集如雨的脆响，大部分射向他的暗器都被这势大力沉的一抡磕飞、砸偏，四处激射，深深嵌入周围的墙壁和地面，那几枚淬毒的菱形飞镖更是被直接拍成了碎片！

而萧逐风在破空声响起的瞬间，身体便如同失去了重量般，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柔韧向侧后方飘退，足尖在湿滑的墙面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纸鸢般横移出数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笼罩而来的暗器网。他手中的折扇不知何时已然展开，扇面并非空白，而是绘着一幅精细的苏州城坊图！扇骨边缘寒光闪烁，竟是在间不容发之际，精准地格飞了两枚角度刁钻的透骨钉！动作飘逸灵动，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精准，与顾停云那以力破巧的刚猛形成了鲜明而互补的对比。

第一波偷袭被两人以各自的方式化解，但袭击者显然不止于此！

两侧屋顶上，以及那废弃的阁楼窗口中，瞬间跃下七八条黑影！这些人同样身着紧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他们手中持着统一的、略带弧度的狭长腰刀，刀光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秋水般的寒芒，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落地无声，瞬间便结成了一个简单的三才阵势，将顾停云和萧逐风围在了巷口这片狭小的区域内！

没有废话，没有警告，只有冰冷的杀意弥漫开来，将巷口原本就稀薄的空气都冻结了。

顾停云手握布裹剑柄，目光沉静如水，扫过围上来的黑衣人。这些人气息沉稳，步伐扎实，眼神冷漠得不像活人，与昨日那个黑衣人如出一辙，甚至更具组织性。“影楼？”他心中已然确定了大半。

萧逐风折扇轻摇，脸上却没了平时的笑意，只有一片冰寒：“还真是阴魂不散。看来，这济世堂，我们是来对了。”

为首的一名黑衣人，眼神格外锐利，他手中腰刀一指顾停云（或者说，是指向他背上那显眼的布裹），用一种干涩沙哑、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声音低喝道：“杀！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正面的三名黑衣人已然揉身扑上！三柄腰刀如同毒蛇出洞，分取顾停云上中下三路，刀光凌厉，配合默契，显然是要逼他硬接，消耗其气力！

顾停云冷哼一声，面对如此精妙的合击，他竟是不闪不避！脚下如同生根般稳稳站立，右手握住布裹剑柄，猛地向前一记毫无花哨的直刺！并非拔剑，而是连带着厚厚的粗布包裹，将那无锋的沉重剑尖，如同攻城槌般撞向居中那名黑衣人的刀锋！

“轰！”

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炸开！

那黑衣人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顺着刀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整条手臂酸麻剧痛，那柄精钢打造的腰刀竟被撞得弯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远处！他本人更是如遭重击，胸口一闷，踉跄着向后跌退，撞在身后同伴身上，才勉强站稳，眼中充满了惊骇！

而顾停云，只是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那布裹重剑稳如磐石！这便是“山岳剑法”的根基，以拙胜巧，以力降会！

与此同时，左右两侧的黑衣人也已攻到！左侧一人刀光匹练般斩向顾停云脖颈，右侧一人则刀走偏锋，削向他下盘！

顾停云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眼看便要陷入险境！

就在此时，一道月白身影如同鬼魅般切入战团！是萧逐风！

他并未去帮顾停云格挡，而是身形一矮，手中那绘着地图的折扇合拢，如同短棍般精准无比地点向右侧那名攻向下盘的黑衣人膝弯“曲泉穴”！那黑衣人只觉膝盖一麻，攻势顿时瓦解，身形一个趔趄。

而萧逐风点出的折扇去势不停，手腕一翻，扇头巧妙地在那黑衣人持刀的手腕“神门穴”上又是一点！黑衣人手腕剧痛酸麻，腰刀险些脱手！

就这么一阻的功夫，顾停云已然缓过气来！他左臂一横，用手臂上不知何时覆盖上的一层淡青色的、若有若无的气劲，硬生生格开了左侧斩向他脖颈的刀锋，发出“铿”的一声金铁交鸣之声！虽然衣袖被割裂，手臂上也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但并未见血！

同时，他右脚如同铁鞭般横扫而出，带着凌厉的风声，踹向那名被他撞退、尚未完全站稳的为首黑衣人！

那黑衣人慌忙间举臂格挡，“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他惨叫着向后倒飞出去，撞在巷口的石柱上，软软滑落，显然失去了战斗力。

电光火石之间，顾停云与萧逐风第一次在实战中配合，便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一个刚猛无俦，正面摧垮；一个诡奇灵动，侧面袭扰，专攻要害穴道，化解危局于无形！

剩下的黑衣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攻势却更加疯狂！他们显然接到了死命令，不顾自身伤亡，刀光如同泼水般向两人笼罩而来！

巷口这片狭小空间，顿时陷入了惨烈的混战！刀光剑影，劲风呼啸，暗器不时从刁钻角度射出，又被格飞。顾停云那布裹重剑每一次挥动，都带着沉闷的风雷之声，势大力沉，触之非死即伤；而萧逐风的折扇则如同穿花蝴蝶，时而展开格挡卸力，时而合拢点穴刺击，身法飘忽不定，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化解危机，甚至以巧破力，将对手的攻势引向同伴。

然而，黑衣人人数占优，且配合默契，个个悍不畏死。顾停云和萧逐风虽然武功高强，配合也渐入佳境，但在如此狭小空间内被围攻，又要防备暗处可能存在的冷箭，一时间也只能勉强支撑，身上都添了几道浅浅的伤口，衣衫被划破，显得颇为狼狈。

“不能久战！”萧逐风一扇点退一名黑衣人，急促地对顾停云说道，“他们在拖延时间，或者想引来更多人！”

顾停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体内顾家心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眼中精光暴涨！他不再保留，双手握住布裹剑柄，将“岳峙”重剑抡圆了，如同旋风般猛地向前横扫！

“横扫千军！”

这一式并非顾家剑法中的精妙招式，而是最基础、也是最耗费气力的范围攻击！但由顾停云使来，配合“岳峙”无匹的重量，却爆发出恐怖的威力！

沉重的布裹剑身带着一股毁灭性的罡风，如同巨浪拍岸般向前碾压！前方的两名黑衣人试图格挡，刀身与布裹剑身接触的瞬间，便如同螳臂当车，连人带刀被这股无可匹敌的巨力扫得向后飞跌出去，口中喷出鲜血，显然内脏已被震伤！

包围圈顿时被撕开了一个缺口！

“走！”

顾停云低喝一声，当先向那缺口冲去。

萧逐风毫不迟疑，折扇“唰”地射出两枚藏在扇骨中的银针，逼退侧翼企图补位的黑衣人，身形紧随着顾停云，如同附骨之疽般贴着他冲出了包围！

两人不再恋战，沿着来时熟悉的复杂巷道，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南城如同迷宫般的阴影之中。

身后，只留下一地狼藉，几名受伤或毙命的黑衣人，以及那间半开着门、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的“济世堂”。

远处，隐约传来了缉武司哨箭尖锐的呼啸声，正在向这个方向迅速接近。

(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