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少年行 第19章 晨光与暗影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如同怯生生的访客，艰难地穿透茅屋窗户上糊着的陈旧油纸，驱散了屋内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时，那持续了半夜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与呜咽，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远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满室的死寂与每个人心头沉甸甸的疑云。

顾停云是第一个真正放松下来的人。他缓缓松开了紧握“岳峙”剑柄、已然有些僵硬的手指，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积压在胸口的浊气，体内《太初归墟诀》运转了一个小周天，确认经脉无恙，只是精神上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看向窗外，天光微熹，映照出屋内一片狼藉——熄灭的炭火、凌乱的草垫，以及同伴们脸上难以掩饰的倦容与警惕。

萧逐风几乎在光线透入的瞬间，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至门边，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粗糙的木板上，凝神倾听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门外，只有清晨鸟儿苏醒的啁啾、远处隐约的鸡鸣，以及风吹过芦苇荡的沙沙声响，一片平和，仿佛昨夜那诡异的骚扰只是一场集体噩梦。他这才缓缓直起身，指尖寒光一闪，那几枚“透骨针”已被收回袖中，但他脸上惯有的慵懒笑容却没有立刻回来，眉头依旧微微蹙着，显然在思索着什么。

叶星澜也站了起来，他动作轻捷地走到窗边，用弓梢极其小心地拨开一条缝隙，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审视着窗外泥泞的地面、附近的草丛、以及更远处的河滩。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门板下方——那里，有几道模糊不清、混杂在泥泞中的、非人类爪印般的拖痕，以及一些深褐色、仿佛干涸血迹的斑点，一直延伸向芦苇荡的深处。他没有说话，只是回头，与顾停云和萧逐风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鬼……鬼走了吗？”角落里，陈七颤抖着、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他依旧死死裹着那件破棉絮，脸色苍白得像纸，眼底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被恐惧折磨得不轻。

“世上本无鬼，庸人自扰之。”萧逐风终于重新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转过身，用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掌心，语气轻松，仿佛昨夜紧张的并非他自己，“不过是一些藏头露尾、不敢见光的东西罢了。倒是陈七你啊，”他话锋一转，走到陈七面前，蹲下身，目光带着审视，“看你吓成这样，莫非知道那‘东西’的来历？”

陈七猛地摇头，如同拨浪鼓一般，眼中恐惧更甚：“不……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在影楼三年，也只是个跑腿的‘灰衣’，这种……这种诡异的事情，从来没遇到过！我只是听说……听说这运河边，有些地方不干净，尤其是……是靠近那些荒坟野冢、或者古老水湾的地方……可能……可能是一些水猴子……或者……或者是河漂子（指水中浮尸）变的……”他语无伦次，显然无法提供更多有效信息。

这时，隔壁传来了响动，老石一家也起床了。石婆婆窸窸窣窣地开始生火做饭，老石则推门出来，看到顾停云三人都已起身，尤其是看到他们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门边萧逐风那若有所思的神情，老实的脸上露出一丝关切：“几位客人，昨夜……睡得可还安稳？这荒村野地的，晚上风大，偶尔有些野猫野狗闹腾，没惊着你们吧？”他显然并未察觉昨夜真正的异常。

萧逐风立刻换上无可挑剔的笑容，拱手道：“劳老丈挂心，睡得尚可。风雨之后，难免有些小兽觅食，无妨，无妨。”他轻描淡写地将昨夜之事揭过。

很快，简单的早饭被端了上来，依旧是稀粥和一点咸菜。吃饭时，老石的大儿子石大，一边喝着粥，一边有些愤愤地提起，昨夜村里有两条看门的土狗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只在村口找到几撮带血的狗毛。“准是让哪只饿疯了的野狼或者山狸子给拖走了！”石大啐了一口，骂道。

顾停云三人闻言，心中却是一动。失踪的土狗，门外的拖痕与血迹……昨夜那东西，恐怕并非针对他们，而是在这附近游荡觅食，他们只是恰好被“光顾”了。这白石滩，似乎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饭后，顾停云以需要商议后续行程为由，向老石提出希望能再借住半日。老石自然满口答应。三人带着精神状态稍好一些、但依旧惊魂未定的陈七，回到了那间茅屋。

关上门，萧逐风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看向顾停云和叶星澜，沉声道：“义庄必须去，但不能贸然去。我们状态未复，对里面情况一无所知，昨夜那东西也不知是偶然还是与影楼有关，需要从长计议。”

顾停云点头赞同：“陈七伤势未愈，也需要时间恢复。而且，我们对那义庄的了解，仅限于陈七的片面之词和老石的恐怖传闻，远远不够。”

“需要地图，更详细的地形、路线，以及尽可能多的关于义庄守卫、换防、乃至内部可能机关的消息。”萧逐风接口道，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在苏州城还有些门路，或许能弄到官府的旧档，或者……从某些专门吃‘消息饭’的人手里买到些有用的东西。”他说的“消息饭”，自然指的是类似老金那样的风媒。

“我可以去义庄外围看看。”叶星澜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不进去，只在远处高地观察，摸清周围环境、明暗哨的可能位置，以及……是否有其他进出路径。”这是猎人的本能，在发动攻击前，必须先彻底了解猎场。

顾停云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好。萧兄去打探消息，叶兄弟负责外围侦查。我留在此地，一则看守陈七，二则抓紧时间恢复功力，三则……也需要向陈七了解更多关于影楼底层运作的细节，或许能找到其他突破口。”他看向陈七，“你既想活命，就好好配合，仔细回想，你在影楼三年，可曾听说过除了义庄，他们在苏州城内外，还有其他什么隐秘的联络点、仓库，或者……像你一样，可能心怀不满、却又被控制着的人？”

陈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求生的**最终压过了对影楼的恐惧，他用力点头：“我……我一定尽力想！一定！”

计议已定，萧逐风和叶星澜不再耽搁。萧逐风换上了一套石大找来的、虽然陈旧但还算干净的粗布衣服，稍微易容，便如同一个普通的乡下青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渔村，向着苏州城的方向而去。而叶星澜则依旧背着那张显眼的长弓，但他选择了沿着河滩和芦苇荡行动，借助复杂地形的掩护，如同真正的猎户般，向着寒山寺西面的方向潜行而去。

茅屋内，只剩下了顾停云和陈七。

顾停云没有浪费时间，他盘膝坐下，再次进入物我两忘的调息状态，《太初归墟诀》缓缓运转，吸收着天地间微薄的元气，滋养着经脉，巩固着初入通脉境的修为。他知道，接下来的行动，实力每恢复一分，便多一分把握。

而陈七，则靠在草堆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正在痛苦地、竭力地挖掘着那些他宁愿永远遗忘的、关于影楼的记忆碎片。这个曾经卑微的、被随意抛弃的棋子，此刻，或许将成为撬动庞大阴影的一个微小的、却至关重要的支点。

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将白石滩这个贫穷而宁静的渔村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之中。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流已然开始加速涌动。

(第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