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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栈大门内涌出的昏黄光线，在弥漫的烟雾中扭曲、扩散，形成一道道诡异的光柱，勉强照亮门口一小片狼藉的区域。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将暗红带入浑浊的积水，流向漆黑的河道。空气中混杂着血腥、硝烟（来自萧逐风的雷火珠）、以及货栈内部散发出的陈旧木材和潮湿霉菌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那名戴着斗笠的灰衣伤者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就要往码头边缘的黑暗处缩去。
“别动！”
顾停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重剑“岳峙”般压在了那伤者的心头。他并未回头，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烟雾缭绕的货栈大门，手中重剑稳如磐石。那灰衣伤者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再动分毫。
萧逐风已然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顾停云的侧后方，他手中的折扇并未完全展开，只是虚掩在身前，扇骨间似乎有幽光流动。他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如同最警惕的狐狸，捕捉着大门内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和气息。“里面的人，似乎不太欢迎我们啊。”他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但紧绷的身体和紧握的双手却暴露了他全神贯注的戒备。
叶星澜则如同融入了货栈侧面的阴影之中，只有那张紫檀木长弓和搭在弦上的狼牙箭，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冷硬的线条。他的呼吸近乎停滞，整个人的气息与风雨声、与这废弃码头的荒败融为一体，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黑暗中燃烧的炭火，穿透烟雾，牢牢锁死着大门内的潜在威胁。
短暂的死寂之后，货栈内部终于传来了动静。
不是预想中的喊杀声或蜂拥而出的敌人，而是一阵缓慢、沉重，却又异常清晰的脚步声。
“嗒…嗒…嗒…”
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跳节拍上，逐渐从货栈深处的黑暗中向门口逼近。一股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压力，随着这脚步声弥漫开来，甚至暂时压过了外界的风雨声。
顾停云握剑的手指微微收紧，体内顾家心法加速流转，一股醇厚阳刚的内息灌注四肢百骸，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强敌。他能感觉到，来者的气息与之前那些黑衣人截然不同，更加凝练，更加危险。
萧逐风脸上的玩世不恭也彻底收敛，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他袖袍之中，有更多、更危险的“小玩意”在悄然调整位置。
叶星澜弓弦上的手指，力道也加重了三分，箭簇微微调整着角度，瞄准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终于，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从货栈大门的烟雾与光影交错处踱步而出。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普通，属于扔进人海便难以辨认的那种，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两盏深藏在古井中的寒灯，目光扫过之处，仿佛能穿透皮肉，直窥灵魂。他并未蒙面，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劲装，腰间悬着一柄连鞘长刀，刀鞘古朴，看不出材质。他站在那里，并没有刻意散发什么气势，却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整个码头的中心，仿佛他脚下踩着的不是腐朽的木板，而是王座。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门口倒毙和重伤的黑衣人身上，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死的只是几只蝼蚁。随即，他的视线越过严阵以待的顾停云和萧逐风，在那名瑟瑟发抖的灰衣伤者身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了侧面阴影中，叶星澜那张若隐若现的长弓之上。
“好箭法。”他开口了，声音平淡，不带丝毫感情，如同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隔着风雨和墙壁，一箭废我一名好手，西蜀叶家的‘追魂箭’，名不虚传。”
他竟然一口道破了叶星澜的来历和箭术名称！
叶星澜瞳孔微缩，持弓的手稳如磐石，没有回应。
灰衣人的目光又转向顾停云，在他手中那柄造型古朴、无锋却重如山岳的长剑上停留片刻。“江北顾家，‘岳峙’重剑。没想到，连远在江北的顾家，也想来蹚这江南的浑水了。”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最后，他看向萧逐风，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还有你，萧三公子。不在你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跑到这荒郊野外来淋雨，还真是……雅兴不浅。”
萧逐风折扇“唰”地一声展开，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没办法，谁让总有些人不请自来，扰人清梦呢？阁下又是哪路神仙，藏头露尾，驱使这些不入流的货色，在此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灰衣人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不该来这里，更不该，动我的人。”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地上的尸体，“既然来了，那就都留下吧。”
话音未落，他悬在腰间的长刀，甚至未曾完全出鞘，只是拇指在刀锷上轻轻一推，露出三寸左右的雪亮刀身！
一道凝练至极、几乎透明的刀气，已如同新月般悄无声息地疾斩而出！目标并非站在最前面的顾停云，也不是侧翼的萧逐风，而是——侧面阴影中的叶星澜！
这一刀，快！狠！准！刀气撕裂雨幕，竟将沿途的雨滴都瞬间蒸发汽化，形成一道短暂的空隙！其速度之快，远超常人反应极限！
叶星澜在对方拇指推动刀锷的瞬间就已心生警兆，几乎本能地向后猛仰！同时手中弓弦震动，那支早已蓄势待发的狼牙箭离弦而出，并非射向灰衣人，而是精准无比地射向那道无形刀气的侧面薄弱点！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
狼牙箭的箭簇与那道无形刀气悍然相撞！箭矢竟被那凝练的刀气瞬间从中劈开，爆成一蓬木屑铁粉！但刀气的轨迹也因此被带得微微一偏，擦着叶星澜的额前飞过，将他几缕被雨水打湿的黑发削断，余势不减，狠狠劈入他身后的货栈砖墙，留下一道深达数寸、光滑如镜的切痕！
叶星澜虽避开了这致命一击，额角却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心中骇然。此人的武功，远在之前那些黑衣人之上！
而就在灰衣人出手攻击叶星澜的同一瞬间！
顾停云动了！
他深知此人是前所未遇的强敌，绝不能让其从容发动攻击！他脚下猛然发力，腐朽的码头木板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人如同蛮古巨象，携着“岳峙”重剑，以一往无前之势，冲向灰衣人！重剑毫无花哨地直劈而下，剑风激荡，将周围的雨水都排挤开来，声势骇人！正是顾家“山岳剑法”中最具威力的杀招之一——“五丁开山”！
面对这足以开碑裂石的一剑，灰衣人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顾停云年纪轻轻，劲力竟如此沉雄霸道。但他并未硬接，那露出三寸的刀身瞬间归鞘，脚下步伐玄妙一滑，身形如同鬼魅般向侧面飘开，间不容发地避开了重剑的锋芒！
重剑狠狠劈在灰衣人原先站立的位置，一声巨响，木屑纷飞，坚实的码头地面竟被劈开一道深深的沟壑，浑浊的积水瞬间涌入。
而几乎在顾停云重剑落空的刹那，萧逐风的攻击也到了！
他没有使用暗器，而是合身扑上，手中折扇如同毒蛇出洞，直点灰衣人背心“灵台穴”！扇骨顶端，那湛蓝的尖刺再次弹出，带着一股阴狠的劲力！
灰衣人仿佛背后长眼，头也不回，反手一掌拍出，掌风并不刚猛，却带着一股粘稠阴柔的劲道，竟然后发先至，准确地拍向萧逐风持扇的手腕！
萧逐风脸色微变，手腕一抖，折扇变点为扫，扇面边缘的利刃划向对方手腕脉络，同时足下一点，身形如同柳絮般向后飘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诡异的一掌。交手虽只一瞬，他却已感觉对方内力深厚，招式老辣，极难对付。
灰衣人一招逼退萧逐风，身形尚未站稳，耳边再次传来弓弦震响！
叶星澜已然重新站稳，第二支箭如同流星赶月，直取其咽喉！这一箭，比之前更快，更狠，带着一股一往无回的惨烈气势！
灰衣人冷哼一声，这次他甚至没有拔刀，只是屈指一弹！
“铮！”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指风破空而出，精准无比地弹在箭杆之上！
那支势大力沉的狼牙箭，竟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指弹得偏移了方向，“哆”地一声深深扎入了旁边的门框，箭尾剧烈颤动！
顾停云、萧逐风、叶星澜，三人第一次联手对敌，攻势如潮，却都被这灰衣人从容化解，甚至隐隐还占据了上风！
灰衣人站在原地，目光扫过三人，平淡的语气中终于带上了一丝森然：“有点意思。可惜，还不够。”他缓缓抬起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这一次，他似乎打算真正出刀了。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码头！风雨仿佛在这一刻都为之一滞！
(第十二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