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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寺的钟声在雨夜中飘忽不定，时而被风雨吞没，时而又顽强地穿透水幕，如同幽灵的叹息，指引着方向，也拨动着心弦。小船在萧逐风的操控下，已然驶入了城西更为荒僻的水域。两岸的民居愈发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在雨中摇曳、发出沙沙哀鸣的芦苇荡，以及一些轮廓模糊、如同蹲伏巨兽般的废弃仓库和坍塌的砖窑。空气里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芦苇腐烂的甜腻，还有一种年深日久的、属于荒废之地的尘土与霉菌混合的味道。
萧逐风撑篙的动作慢了下来，变得更加谨慎。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罗盘，在黑暗中搜索着任何可能与老金描述相符的船只，或是任何不寻常的动静。雨水顺着他俊美的脸颊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襟，他却浑然未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导航与警戒之中。
“这一带废弃的码头和货栈很多，水道也像迷宫。”萧逐风压低声音，对篷下的顾停云和船头的叶星澜说道，“那艘船如果真想隐藏，随便找个地方一靠，便很难寻找。”
顾停云已然调息完毕，双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他透过乌篷的缝隙观察着外界。“既然是有目的的而来，必然有接应点。留意是否有灯火，或者……不同于风雨声的异响。”
叶星澜忽然抬手，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侧耳倾听，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那边，”他指向左前方一处被茂密芦苇半掩的河湾，声音压得极低，“有水声，不是雨声，是船桨划水的声音，很轻，但不止一处。”
顾停云和萧逐风立刻凝神望去。果然，在那片黑黢黢的芦苇丛后方，隐约有细微的、规律性的划水声传来，若非叶星澜这等常年在寂静山林中磨练出的超凡听力，几乎要被狂暴的雨声完全掩盖。
萧逐风眼神一凛，竹篙在水中无声地调整角度，推动着小船如同暗影般，悄无声息地向着那片芦苇丛缓缓靠拢。他选择了一个上风向的位置，避免船上可能存在的任何气味被对方察觉。
三人极有默契地屏住呼吸，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顾停云的手轻轻按在了身旁的布裹之上，感受着“岳峙”冰凉的剑柄传来的沉静力量。叶星澜的手指，已然虚搭在了紫檀木长弓的弓弦上，如同一尊蓄势待发的狩猎雕像。萧逐风则悄然将几枚乌黑细小的“无影针”扣在了指缝间，折扇也微微开启了一个便于瞬间发力的角度。
小船缓缓切入芦苇丛的边缘，茂密的苇杆摩擦着船身，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幸运的是，这声音完全融入了风雨芦苇的自然合唱之中。透过摇曳芦苇的缝隙，前方的景象逐渐清晰——
那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水湾，岸边是一个早已废弃、木质栈桥大多腐烂塌陷的旧码头。码头上方，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黑沉沉的货栈轮廓，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巨人，在雨中沉默地喘息。货栈的窗户大多破损，黑洞洞的，唯有靠近码头的一侧，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光线从缝隙中透出，若非刻意寻找，根本不可能发现。
而水面上，正停靠着两艘船。一艘正是老金描述的那种吃水不深的乌篷船，船头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漕帮标记。另一艘则稍大一些，是常见的运货舢板，此刻都静静地泊在废弃的栈桥旁，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码头靠近货栈入口的阴影里，隐约可见两个模糊的人影，如同鬼魅般矗立在雨中，似乎在担任警戒。他们的身形与之前袭击小院的那些黑衣人颇为相似，透着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气。
“果然在这里。”萧逐风用几乎只有气流的声音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找到目标的锐光。
“两个明哨，货栈里情况不明。”顾停云冷静地评估着，“硬闯动静太大。”
叶星澜的目光则越过那两艘船和哨兵，落在了货栈那扇紧闭的、看似厚重的大门上，以及旁边几个可能存在的通风口或破损处。“我可以从侧面绕过去，找个高处，看清里面的情况。”他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作为猎人，潜入和侦查是他的本能。
萧逐风略一思索，点了点头：“也好。我和顾兄在此策应。叶兄弟，务必小心，里面很可能有高手。”
叶星澜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他轻轻将长弓背好，检查了一下腰间匕首和箭囊，随后如同一条灵巧的水蛇，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浑浊的河水之中，竟没有发出丝毫入水声响。他的身影在黑暗中几个模糊的扭动，便借助芦苇丛和岸边岩石的阴影，迅速而隐蔽地向着货栈的侧后方迂回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顾停云和萧逐风留在船上，耐心等待着。时间在雨声中仿佛被拉长，每一滴雨落下，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萧逐风指尖的“无影针”在黑暗中泛着幽光，顾停云则如同石像般，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货栈侧面一处靠近屋顶的、破损的通风口处，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若非顾停云和萧逐风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几乎会以为是风吹所致。随即，一道细微的、如同鸟鸣般的啁啾声，短促地响了一下，又立刻消失在风雨中。
这是叶星澜发出的信号——他已就位，并且看到了里面的情况。
萧逐风眼神微动，看向顾停云。顾停云微微颔首。
就在这时，货栈那扇厚重的大门，突然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涩响，从里面被拉开了一道缝隙！昏黄的光线如同溃堤的洪水，瞬间涌出，短暂地照亮了门口一小片湿漉漉的地面和水面！
一道瘦小的、穿着灰色布衣、头上戴着宽大斗笠的身影，踉跄着从门内跌了出来！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动作僵硬，正是他们苦苦追踪的那个神秘伤者！
他似乎在仓皇逃离，脚步虚浮，身形不稳。
门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带着怒意的呵斥，但因为风雨声的干扰，听不真切。
紧接着，两名黑衣人紧随其后追出，其中一人伸手便抓向那灰衣伤者的后心，出手狠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利箭，如同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从货栈侧面那处破损的通风口内射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线！
“噗！”
箭矢精准无比地射穿了那名伸手抓向伤者的黑衣人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将他的手掌钉穿！黑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抓向的动作瞬间变形。
另一名追出的黑衣人大惊，猛地抬头望向箭矢来源的方向。
而就在叶星澜的箭吸引了大门口所有注意力的瞬间！
顾停云动了！
他猛地从乌篷小船中长身而起，甚至没有借助船板发力，整个人如同挣脱了大地束缚的苍鹰，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直接掠过十余丈的水面，扑向那废弃的码头！他背后的布裹在空中“嗤啦”一声撕裂，那柄无锋的“岳峙”重剑第一次在敌人面前，毫无遮掩地展露出它那沉浑、古朴、仿佛凝聚了山岳之重的真容！剑身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暗沉如夜色的乌光！
“什么人？！”
码头上另外两名负责警戒的黑衣人这才反应过来，厉声大喝，腰刀瞬间出鞘，迎向如同陨石般砸落下来的顾停云！
顾停云根本不与他们废话，人在空中，重剑已然带着撕裂风雨的呼啸声，以一式最为刚猛霸道的“力劈华山”，悍然斩下！
“轰！”
一声巨响，仿佛平地惊雷！
那两名黑衣人举刀相迎，却只觉得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巨力如同泰山压顶般传来！精钢打造的腰刀在与重剑接触的瞬间，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断裂！两人更是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中，口喷鲜血，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货栈斑驳的外墙上，软软滑落，生死不知！
而萧逐风，几乎在顾停云跃出的同一时间，手腕连抖！
“嗤嗤嗤嗤——！”
无数细密的破空声响起！不是一枚，而是一大片！淬毒的“透骨针”、带着倒刺的“梅花镖”、能爆炸产生烟雾的“雷火珠”……各种各样的暗器，如同疾风骤雨般，笼罩向货栈大门的方向，不仅将那名手腕中箭、惨叫连连的黑衣人覆盖在内，更是封锁了大门处可能冲出的其他援兵的所有路线！
一时间，门口毒针闪烁，镖影纵横，烟雾弥漫，混乱到了极点！
那名刚刚追出、还没来得及看清形势的黑衣人，瞬间被几枚梅花镖射中大腿和肩胛，惨叫着倒地。而手腕被箭射穿的那位，更是被紧随而至的透骨针射成了刺猬，哼都没哼一声便毙命当场。
浓密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遮挡了视线。
顾停云稳稳落在码头之上，手持“岳峙”重剑，如同门神般挡在货栈大门与那惊慌失措的灰衣伤者之间。重剑的剑尖斜指地面，雨水冲刷着暗沉的剑身，却冲刷不掉那凛然的杀伐之气。
萧逐风的小船也如同离弦之箭般靠上了码头，他轻盈地跃上岸，折扇轻摇，看似悠闲，实则警惕地注视着烟雾缭绕的货栈大门，以及周围任何可能出现的敌人。
叶星澜的身影也从货栈侧后方悄然出现，他手中的长弓依旧满弦，一支狼牙箭稳稳地瞄准着大门方向，为顾、萧二人提供着最可靠的远程威慑。
货栈内部，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打得措手不及，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风雨声，以及那个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黑衣人发出的微弱声响。
那名戴着斗笠的灰衣伤者，似乎被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剧变惊呆了，僵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顾停云的目光越过他，落在那扇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货栈大门上。他知道，真正的危险，恐怕才刚刚开始。这废弃货栈的深处，隐藏着的，绝不仅仅是几个黑衣人那么简单。
(第十一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