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还黑着,只有东边天际漏出点蟹壳青。李振邦已经穿好衣服,米黄色的公安制服叠得整齐,昨晚睡前熨过,领口的折线还挺括。林淑娴还蜷在被窝里,呼吸轻匀,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他伸手替她把头发拨到耳后,指尖碰到她的脸颊,温温的。
轻手轻脚带上门,楼道里的木地板没铺严实,踩上去“吱呀”响。他放轻脚步,每一步都找接缝处踩,还是免不了有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飘。楼下传来水龙头“哗哗”的声,不用看也知道,是邻居们开始接水了。
李振邦下楼时,天井里已经站了五六个主妇,都拎着铝壶,端着搪瓷盆,排着小队等接水。王大姐排在头一个,手里的铝壶是旧的,壶嘴有点歪,接水时得斜着壶,水才不会洒出来。她见李振邦下来,抬了抬下巴:“李科长,早啊!”
“早,王大姐。”李振邦停住脚,自行车靠在墙根,车链有点松,他弯腰用手拨了拨,链节“咔嗒”响了一声。
“这就上班去?”王大姐接满水,把铝壶放在地上,腾出手拧毛巾,毛巾是蓝格子的,边角磨毛了,“淑娴一个人行吗?前儿见她走路还扶着墙呢。”
“没事,她妈过几天就来。”李振邦直起身,手指在车把上擦了擦,沾了点灰。
旁边的张婶端着搪瓷盆,盆里放着肥皂盒,插着块快用完的肥皂,她凑过来:“淑娴怀相好,就是身子弱,得有人照应。她妈来就好了,老太太是个利落人。”
李振邦点点头,推着车往外走。院门口的早点摊已经支起来了,摊主老周蹲在油锅前,手里拿着长筷子,正把面团放进油里。面团一进油,“滋啦”响,油星子溅起来,老周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油条在油里滚了滚,慢慢胀大,金黄色的,焦香飘得老远。
“李科长,来根油条不?”老周抬头喊,声音洪亮。
“不了,赶时间。”李振邦摆了摆手,自行车穿过人群,有人差点撞上来,他赶紧捏闸,车把晃了晃,稳住了。
局里的院门是铁的,刷着黑漆,门边的岗亭里,小战士背着枪,见他来,敬了个礼:“李副科长!”
“早。”李振邦回了个礼,推着车进了院。值班室的灯亮着,窗户开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有尖锐的,有沉闷的,混着隔壁打字室的“哒哒”声——是小赵在敲钢板,要印通知。
食堂在一楼西头,窗口还没怎么排队。李振邦走过去,里面的大师傅探出头:“李科长,两个实心馒头?”
“对,再来碗白开水。”李振邦从口袋里掏出饭票,递过去。大师傅接过饭票,塞进抽屉,从竹筐里拿出两个馒头,放在粗瓷碗里,又从暖壶里倒了碗水,一起递出来。
馒头表皮有点硬,咬开里面是细密的孔,带着点麦香。李振邦找了个空桌子坐下,一边吃,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值班记录。记录是用稿纸写的,薄而脆,翻页时“沙沙”响。大多是邻里纠纷,张家丢了鸡,王家占了过道,还有小偷小摸,偷了供销社的肥皂。他看得快,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字迹突然潦草起来——是夜班老张写的,老张眼神不好,字总是歪歪扭扭,撇画特别长。
“四月七日晚十一时许,闸北分局报告,于宝山路废弃‘大丰造纸厂’仓库外发现可疑车辆,车牌沪A-7493,车内无人。经查,该车属‘沪江文化用品商店’所有。现场勘查,仓库门锁有新鲜撬痕,仓库内发现少量裁切纸边,疑似高级印刷用纸。已取样送技术科。”
李振邦咬馒头的动作停了。“沪江文化用品商店”——这名字有点耳熟。假粮票案里的“大华贸易行”是搞纸张进口的,这个文化用品商店,会不会是分销的?他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就着水咽下去,拿起记录,快步往技术科走。
技术科在二楼,门没关,烟雾从里面飘出来,隔着老远就能闻到烟味。李振邦推开门,里面的烟更浓,老陈趴在显微镜上,头埋得低,肩膀一动一动的,手里夹着烟,烟灰快掉下来了。桌上堆着瓶瓶罐罐,有的装着透明液体,有的装着粉末,还有台检测仪器,屏幕亮着,显示着一串数字。
“老陈,宝山路仓库那些纸边,有结果了吗?”李振邦走过去,烟味呛得他皱了皱眉。
老陈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眼白里布满血丝,手指间的烟渍发黑,指甲缝里还沾着墨水。他把烟摁在烟灰缸里,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有的还在冒烟。“振邦,你来得正好。”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告,是黄色的稿纸,上面有红笔批注,“初步判断,是八十克胶版纸,质量上乘,纤维强度和吸墨性都好,比之前收缴的假粮票用纸高级。”
他指了指显微镜:“你看这个。”
李振邦凑过去,眯着眼,调整了下焦距。显微镜下的纸纤维泛着亮蓝色,不是自然的蓝,是那种扎眼的荧光蓝,像雨后傍晚的天空,又比那更浅,透着股不自然的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