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12月底的上海,寒风吹得格外狠。弄堂里,煤球炉的青烟刚冒出来就被刮得贴在墙根,像层灰蒙蒙的纱,裹着晾在竹竿上的旧棉袄,那是他的旧警服。他推着那辆自行车走在柏油路上,车把冻得像块冰,指节攥得发红,指腹蹭过车把上的划痕。
作为重生来的现代警察,李振邦对治安科的工作熟得不能再熟,却还是得适应这个没有监控、没有电脑的年代——查案全靠腿跑,记录全靠手写,连份完整的档案都要靠牛皮纸袋小心收着。去年他被借调去朝鲜给解放军送过趟家书,去了三个月,回来后还回治安科当副科长,这事他很少提,只有传达室的老张偶尔会问起:“朝鲜的冬天,比上海还冷吧?”
“冷多了。”李振邦这天下班时,老张又问了一嘴。他停下脚,哈出的白气在脸前散成雾,目光掠过公安局门口的公告栏——上面贴着张泛黄的布告,写着“加强冬防”,字迹是老陈写的,笔锋很劲。“李副科长,今儿怎么走这么晚?”老张探出头,手里攥着个掉了瓷的搪瓷杯,杯沿沾着圈大麦茶的褐渍,杯身上“为人民服务”的字掉了一半。
“整理偷粮票的案子,多待了会儿。”李振邦点头,把自行车往墙边靠了靠,弯腰紧了紧鞋带——鞋是胶鞋,鞋底有点硬,走多了脚疼,是结婚时林淑娴陪他去百货公司买的,当时她还说“买双耐穿的,跑案子不用总换”。
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他特意绕去了四川北路上的中国人民银行。银行的铁栅栏关了一半,柜台里的职员正低头对账,蓝色封皮的活期存折递出来时,他摸了摸封皮上“中国人民银行”的烫金字,心里踏实——这个月发了四十五元警饷,扣除十元的粮票钱,他存了三十五元,加上之前攒的,离买缝纫机还差八十七元。缝纫机是新婚那晚林淑娴提的,当时她坐在床边,手指绞着衣角,小声说:“楼下王婶家有台蝴蝶牌的,缝棉袄快,不用总去裁缝铺排队,还能给你补补袖口。”那时他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自行车拐进弄堂时,李振邦远远就看见了自家窗户的光。工房的窗户是木框的,糊着层薄纸,灯光透出来,在墙上映出林淑娴走动的影子。他心里一暖,蹬车的力气也大了些,车铃“叮铃”响了一声,脆生生的,在弄堂里传得远——这铃声混着邻居家的狗叫声、煤球炉的“噼啪”声,比重生前听惯的汽车鸣笛声更让他安心。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着煤烟和青菜香的暖意扑过来,李振邦解下围巾,抖了抖上面的碎冰——围巾是林淑娴用她婚前攒的钱买的,羊毛的,虽然薄,却比他在朝鲜戴的粗布围巾暖和多了。煤球炉放在门口,炉口的火星一跳一跳的,林淑娴正站在炉前,手里握着柄铸铁锅铲,锅铲的木柄用蓝布条缠了好几圈,防烫。她穿着件碎花棉袄,是娘家人做的陪嫁,领口的扣子掉了颗,她用红线缝了个布扣,袖口还绣了朵小梅花——李振邦知道,那是她熬夜绣的,说“新婚要讨个好彩头”,绣坏了三回才成。
“回来啦?”林淑娴回头笑,眼角弯成了月牙,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指尖沾了点煤灰,在脸颊上蹭出个小印子。“快洗手,饭马上好,我炒了你爱吃的青菜。”她指了指桌边的搪瓷盆,盆里的水冒着热气,是她特意温的——知道他冬天洗手爱用凉水,总提醒“别冻着,老了会疼”。
李振邦把自行车靠在墙角,从怀里掏出存折,小心地放在八仙桌上。八仙桌是房东留下的,桌面有道裂纹,他用腻子补过,现在又裂了点,桌角还包着块铁皮,防磕碰。“今天存了钱,”他指着存折上的数字,声音里带着点得意,“再攒七个月,就能买缝纫机了。”
林淑娴探头看了眼,嘴角笑得更开了,她放下锅铲,从李振邦手里接过个油纸包——里面是块两斤重的猪肉,粉红色的肉上还带着点油花,是他在弄堂口的肉铺买的,排队排了二十分钟。“你怎么又买肉了?”她嘴上埋怨,手却已经找了块油纸,把肉切成两半,一半包好放进旧木柜——柜玻璃碎了块,用硬纸板挡着,里面放着一罐猪油,罐口的猪油凝着白霜,还有一小袋面粉,是上个月李振邦去苏州出差,特意带回来的,说要给她做阳春面。
“快到元旦了,给你补补。”李振邦洗手时,指尖碰到温水,舒服得叹了口气。林淑娴炒完青菜,又把那半块猪肉放进锅里,加了勺“海鸥牌”酱油——酱油装在玻璃瓶里,每次只用小勺子舀一点,林淑娴总说“省着点,能用到下个月”。肉香很快飘满了小屋,李振邦坐在桌边,看着林淑娴忙碌的背影,心里软乎乎的。他们结婚才三个月,住的这间工房只有十平米,摆了张床、一张八仙桌和两个木箱,却比他重生前住的单身公寓还暖——公寓再大,也是一个人,这里再小,有她在,有热饭,有灯光,就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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