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警事：1950 第31章 归途如虹

微山湖的晨光，透过招待所简陋的窗棂，洒在李振邦脸上。他睡得并不沉，后背和手臂的酸痛，以及高度紧张后松弛下来的疲惫交织在一起。但一种巨大的、完成任务后的释然感，支撑着他的精神。

清晨，微山湖公安分局的同志带来了消息： 经过连夜初步审讯和核对，被解救的五名女子中，并没有小娟。 刀疤胡交代，小娟因为“不听话”、“试图逃跑”，在更早的时候，已经被他们通过另一条线，转卖到了更偏远的山区，具体下落，连他也不完全清楚。

这个消息像一盆冷水，浇在李振邦心头。虽然成功解救了五人，打击了犯罪团伙，但最初的目标——找到小娟——却未能实现。王婶那绝望哭泣的面容再次浮现在眼前，让他感到一阵揪心的遗憾和无力感。

分局的同志看出了他的失落，安慰道：“李同志，你们已经做得非常好了！打掉了这个重要中转团伙，抓住了‘刀疤胡’这个关键人物，截断了他们一条重要的贩卖渠道，这本身就是一场重大胜利！救下的这五位女同志，就是五个家庭的重生！小娟的下落，我们会继续深挖，只要线索不断，就有希望！”

雷师傅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干我们这行，有时候就是这样，不能指望一次行动就解决所有问题。但每捣毁一个窝点，每抓住一个人贩子，就可能让未来无数个小娟避免悲剧。这，就是意义所在。”

李振邦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明白这个道理。个人的力量有限，犯罪网络盘根错节，斗争是长期而艰巨的。这次行动，至少重创了敌人，积累了经验，也证明了跨区域协作打击犯罪的可行性。

后续的工作紧张而有序。 李振邦和雷师傅配合当地公安，完成了详细的笔录，指认了犯罪嫌疑人，并将那颗关键的心形纽扣等物证做了正式移交。两位孕妇经过医院检查，虽然身体虚弱，但胎儿暂时稳定，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她们和另外三名女子，将由当地政府妥善安置，联系家人，或帮助她们开始新的生活。

三天后，上海方面的指示传来：鉴于主要犯罪嫌疑人已落网，案件转入深挖和跨省协查阶段，李振邦和雷师傅可以先行返回上海述职。

临行前，微山湖分局为他们举行了一个简朴却情谊深重的欢送会。那位面色黝黑的分局领导紧紧握着他们的手：“感谢上海的同仁！你们不仅带来了关键的线索，更带来了打击犯罪的决心和勇气！这次联合行动，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欢迎以后常来指导工作！”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要轻松许多。虽然依旧颠簸，但心情已然不同。雷师傅的话也多了起来，跟李振邦分享着他几十年公安生涯中的种种见闻和心得。李振邦虚心听着，感觉自己对这身警服承载的重量，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当长途汽车终于驶入熟悉的上海市区，看到外滩那些熟悉的建筑时，李振邦竟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短短十几天，却仿佛经历了一次生死轮回。

回到李家弄派出所，迎接他们的是热烈的掌声和由衷的敬佩。张所长亲自在门口迎接，用力地拥抱了两人：“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给咱们所，给咱们上海公安长脸了！”

王铁柱等年轻同志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惊险的过程。老赵虽然还是那副沉默的样子，但眼底的笑意藏不住，晚上特意把自己珍藏的一小瓶好酒拿了出来，给两人接风洗尘。

然而，最让李振邦挂念的，还是那个身影。

他回到宿舍，简单洗漱后，第一件事就是铺开信纸，准备给林淑娴写信。他要告诉她，他平安回来了；要告诉她微山湖边的惊险与胜利；也要告诉她那份未能找回小娟的遗憾。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他凝神思索时，宿舍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

门被推开，站在门口的，赫然是林淑娴。

她似乎刚从单位过来，还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列宁装，短发有些被风吹乱，脸上带着一丝匆忙和不易察觉的红晕。她的手里，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和一包白糖。

四目相对，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

最终还是林淑娴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时略微急促：“听说……你们今天回来。我……正好路过。你……没事吧？”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李振邦，似乎在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

“没事，都好。”李振邦站起身，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你怎么来了？分局那边……”

“我跟科长请假了，说……来给你们送点组织的慰问品。”林淑娴举了举手里的网兜，这个借口显得有点苍白，但她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这次行动，你们辛苦了。”

她走进房间，将东西放在桌上，眼神不经意间看到了桌上摊开的、刚写了抬头的信纸。她的脸颊更红了一些，连忙移开视线。

“微山湖那边……情况都处理好了？”她轻声问，试图转移话题。

“嗯，基本告一段落了。”李振邦点点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她，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肥皂和电子元件气味的熟悉气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胸中涌动。经历了生死考验后，再见到她，那种牵挂和悸动变得格外清晰。

“那就好。”林淑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你……额头的伤，好了吗？”她指的是之前除夕夜留下的疤。

“早就好了。”李振邦下意识摸了摸额角。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尴尬，反而充满了某种无声的交流。

“你……”

“我……”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林淑莞尔一笑，抬起头，勇敢地看向李振邦的眼睛：“你先说。”

李振邦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语气郑重而真诚：“淑娴同志，这次出去，经历了很多。有时候……会想到你写的信，那些话，给了我很大的力量。谢谢你。”

林淑娴的脸颊绯红，眼神闪烁，但并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蝇：“平安回来……就好。”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塞到李振邦手里：“这个……给你。听说对安神有帮助。我……我得回分局了。”

说完，她像是生怕再多待一秒就会泄露更多心事般，转身快步离开了宿舍。

李振邦愣在原地，手中握着那个还带着她体温的小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片干燥的、散发着清香的百合花瓣。

他看着窗外，夕阳正好，将天空染成了绚丽的橘红色。归途的终点，不仅有战友的欢迎，似乎……还迎来了另一抹照亮心底的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