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警事：1950 第100章 冬藏

霜降，上海刮起了西北风。清晨的弄堂里，青砖地冻得发硬，踩上去“咯吱”响。张阿婆正蹲在煤球炉旁，给炉子里添新煤，火苗“呼呼”窜上来，映得她脸上发红。竹筐里的煤球是昨天从煤球厂买的，黑沉沉的，上面印着“上海煤业公司”的字样，是凭煤票买的，每户每月供应三十斤，够烧一个月。

“阿婆，早啊！”林淑娴抱着安安走出来，孩子裹着厚厚的小棉袄，是张阿婆用新布票做的，领口缝了圈兔毛，暖乎乎的。安安手里攥着个烤红薯，是王师傅早上烤的，冒着热气，甜香飘了老远。

张阿婆直起身，捶了捶腰：“早，淑娴。快让安安进屋，外面风大，别冻着。”她指了指墙角的咸菜缸，“俺把最后一缸雪里蕻腌好了，给你家留了半缸，等会儿让张强帮你抬过去。”

林淑娴笑着点头，刚要说话，就看见李振邦推着自行车出门了，车把上挂着帆布包，里面是案卷和水壶。“要去合作社？”林淑娴问。

“嗯，马陆乡高级社冬耕遇到点问题，王社长让我去看看。”李振邦摸了摸安安的头，孩子把烤红薯递给他，他咬了一口，甜得发腻，“今年冬耕要深耕，准备明年种小麦，但合作社缺农具，耕牛也不够，得帮着协调。”

1954年冬，高级社成立后的第一次冬耕，要求深耕三尺，施足底肥，为明年的小麦增产打基础。马陆乡合作社有两百多亩地，只有五头耕牛，三台犁，根本忙不过来，王社长急得嘴上起泡。

路过王师傅的自行车铺，王师傅正忙着给一辆自行车换轮胎。他的手工业合作社最近接到了一笔大订单，给郊区的农具厂生产小型齿轮，每天都忙到深夜。“李科长，早！”王师傅直起身，“听说马陆乡冬耕缺农具？俺们合作社能生产小犁铧，要是需要，俺们可以赶制一批。”

“真的？那太好了！”李振邦停下车，“王社长正愁犁不够用，你们能生产多少？什么时候能交货？”

“俺们合作社有五台机床，每天能生产十个犁铧，半个月就能生产一百五十个，够马陆乡用了。”王师傅说，“就是缺钢材，得凭工业券去钢厂买。”

“工业券的事我来协调。”李振邦说，“我联系市里的工业局，给你们批工业券，一定不耽误冬耕。”

王师傅点点头，又低头换轮胎：“那俺现在就组织社员准备，争取早日开工。”

到局里时，老吴正在整理年底的工作总结。见李振邦进来，他递过一杯热水：“振邦，你看这个。闸北区的居民反映，最近煤球质量不好，燃烧不充分，还总冒烟，好几户人家的煤球炉都堵了。”

煤球是冬季取暖做饭的必需品，质量问题直接影响民生。“煤球厂查了吗？”李振邦问。

“查了，煤球厂说是最近原煤供应紧张，掺了太多煤矸石，所以质量下降。”老吴翻开案卷，“居民们要求煤球厂退换不合格的煤球，还要求提高煤球质量。”

“走，去煤球厂看看。”李振邦拿起外套，心里清楚，煤球质量问题不能拖延，不然居民们过冬都成问题。

上海煤业公司的煤球厂在宝山区，厂房里机器轰鸣，工人们正忙着把原煤粉碎、加水、压制煤球。厂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姓刘，见李振邦和老吴来，赶紧迎上来：“李科长，老吴，你们怎么来了？”

“居民反映煤球质量不好，掺了太多煤矸石，燃烧不充分。”李振邦说，“我们来看看情况。”

刘厂长叹了口气，带着他们去看原煤堆：“李科长，不是我们想掺煤矸石，是最近原煤供应紧张，钢厂和电厂都在抢煤，我们只能拿到些次煤，里面混了很多煤矸石，筛都筛不干净。”

李振邦看着原煤堆，里面确实有很多灰白色的煤矸石，质地坚硬，燃烧值低。“再难也不能拿不合格的煤球糊弄老百姓。”他说，“赶紧组织人手，把原煤里的煤矸石筛干净，已经卖出去的不合格煤球，给居民退换，不能让老百姓受损失。”

“我们也想啊，但人手不够，筛煤矸石需要大量人工。”刘厂长面露难色。

“我帮你协调街道办，组织居民志愿者来帮忙筛煤矸石。”李振邦说，“原煤的事，我也会联系煤矿，争取给你们调一批优质煤。”

离开煤球厂，李振邦给街道办的王主任打了电话，说明情况。王主任很爽快地答应：“没问题，我组织各里弄的居民志愿者，明天就去煤球厂帮忙。”

处理完煤球的事，李振邦骑车往马陆乡赶。路上的田地已经收割完毕，光秃秃的，农民们正在地里深耕，几头耕牛拉着犁，慢慢往前走，速度很慢。李振邦心里着急，这样下去，两百多亩地要耕到什么时候。

到合作社时，王社长正带着社员们用锄头深耕，每个人都满头大汗，棉袄脱下来搭在田埂上。“李科长，你可来了！”王社长迎上来，“耕牛和犁都不够，这两百多亩地，靠人工得耕到年底。”

“别着急，王师傅的手工业合作社能生产犁铧，半个月就能交货。”李振邦说，“我已经联系了工业局，给他们批工业券买钢材。另外，我还联系了农机站，调两台拖拉机过来，先耕那些土质硬的地。”

王社长脸上露出笑容：“太好了！有了拖拉机和新犁铧，冬耕就没问题了。”

李振邦跟着王社长在田里转了转，看到几个农民正在给地里施农家肥，肥料是合作社养猪场积的粪肥，黑乎乎的，散发着臭味。“肥料够吗？”李振邦问。

“不够，还差一半。”王社长说，“合作社的养猪场刚起步，粪肥不多，想买化肥，又缺化肥票。”

“我帮你联系化肥厂，争取给你们批点化肥票。”李振邦说，“现在是冬耕关键期，肥料不能缺。”

中午，王社长留李振邦在合作社吃饭，是红薯饭、炒青菜，还有一碗萝卜汤。饭桌上，李振邦想起张强在机械学校学的是农业机械，或许能帮合作社解决一些实际问题。“王社长，我认识个机械学校的学生，学的是农业机械，周末可以让他来合作社实习，帮你们修修农具，改进一下耕种设备。”

“那太好了！”王社长高兴地说，“我们合作社的农具都是老古董，经常坏，正缺个懂行的人修。”

下午，李振邦骑车回城，路过机械学校，特意去了一趟。张强正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研究小型播种机的改进。“李科长，你怎么来了？”张强放下手里的工具，脸上带着惊讶。

“马陆乡合作社冬耕缺人手，也缺懂农机的人，想让你周末去实习，帮他们修修农具，怎么样？”李振邦说。

“我愿意！”张强眼睛一亮，“我正想把学到的知识用到实践中，就是怕学校不允许。”

“我已经跟你们老师沟通过了，老师很支持，说这是很好的实践机会。”李振邦说，“周末我带你去合作社，介绍你跟王社长认识。”

张强点点头，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谢谢李科长，我一定好好干！”

回到弄堂时，已经傍晚了。林淑娴正在扫盲班上课，今天来了个新学员，是郊区的农村妇女，叫王秀兰，三十多岁，因为要照顾三个孩子，不能按时上课，正坐在角落里抹眼泪。

“秀兰嫂子，怎么了？”林淑娴走过去，递给她一张手帕。

“俺想认字，可俺家里有三个孩子，大的五岁，小的才一岁，没人带，俺没法按时来上课。”王秀兰哭着说，“俺男人让俺别学了，在家带孩子、种地，可俺不甘心，俺也想认字，想给俺男人写封信，想看懂合作社的通知。”

林淑娴心里一酸，想起自己当初学认字的不容易。“秀兰嫂子，你别着急，”她说，“以后你每周二、周四晚上来上课，其他时间我上门辅导你，孩子你带着，俺让张阿婆帮你照看。”

张阿婆坐在旁边，连忙说：“是啊，秀兰，你把孩子带来，俺帮你带，你安心认字。俺一把年纪了，也没啥事，带孩子俺有经验。”

王秀兰感动得眼泪直流：“谢谢淑娴妹子，谢谢张阿婆，你们真是好人。”

李振邦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扫盲班不仅是教认字，更是给了妇女们一个学习的机会，一个改变自己的机会。

晚上，李振邦把让张强去合作社实习的事告诉了林淑娴和张阿婆。张阿婆笑着说：“俺儿能帮上合作社的忙，俺高兴。周末俺给你们准备点干粮，你们带着路上吃。”

林淑娴也说：“张强学的是农业机械，去合作社正好能学以致用，以后他毕业了，也能为国家的农业发展出份力。”

接下来的几天，弄堂里热闹起来。街道办组织的居民志愿者去煤球厂帮忙筛煤矸石，张阿婆、王师傅、李大娘都去了，张阿婆负责给大家送水、送馒头，王师傅负责修理筛煤的工具，李大娘负责打扫卫生。陈向阳、王小虎和赵小亮也想去，街道办的人说他们年纪太小，不让去，三个孩子就每天放学后去煤球厂门口，帮志愿者们递工具、擦汗。

林淑娴每天晚上给王秀兰辅导认字，张阿婆帮着照看孩子。王秀兰学得很认真，虽然记性不好，但她肯下功夫，每天晚上都学到深夜，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林淑娴还帮她找了本简易的《农民识字课本》，上面都是和农业、生活相关的字，方便她记忆。

王师傅的手工业合作社也开始生产犁铧，张强周末去帮忙，指导社员们调整机床，提高犁铧的精度。合作社的社员们都是老手艺，不懂机械原理，张强耐心地教他们，怎么测量、怎么调整、怎么检验质量，社员们都很佩服他。

“张强，你这知识真管用，以前俺们做的犁铧，用不了几天就坏了，现在经你这么一调整，又结实又好用。”王师傅拍着张强的肩膀说。

“王师傅，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张强笑着说，“以后合作社有什么技术问题，随时找我。”

周末，李振邦带着张强去了马陆乡合作社。王社长早就等在门口，见他们来，赶紧迎上来：“张同学，欢迎你来合作社实习！”

张强跟着王社长在合作社转了转，看了看合作社的农具，发现很多农具都有问题：犁铧变形、播种机漏种、脱粒机效率低。“王社长，这些农具都能修，我先帮你们修犁铧，再改进一下播种机和脱粒机。”张强说。

接下来的周末，张强都去合作社实习，帮着修农具、改进设备。合作社的社员们都很喜欢他，给他送红薯、送玉米，还给他记了工分。张强把工分都换成了粮食，带回家给张阿婆。

十一月中旬，煤球厂的问题解决了，优质原煤运来了，居民志愿者帮忙筛干净了煤矸石，不合格的煤球也给居民退换了。弄堂里的居民们都很高兴，再也不用担心煤球不好烧了。

李振邦也帮马陆乡合作社批到了化肥票，化肥运来了，农民们赶紧给地里施肥。拖拉机也调来了，“突突”地在田里深耕，速度比耕牛快多了，两百多亩地很快就耕完了。王师傅的手工业合作社生产的犁铧也交货了，质量很好，合作社的社员们都很满意。

十二月初，学校放了寒假。陈向阳、王小虎和赵小亮没有回家，而是报名参加了街道办组织的“寒假送温暖”活动，给孤寡老人、军属送年货、打扫卫生。他们先去了张阿婆家，给张阿婆劈柴、扫雪、擦窗户，还帮着张阿婆腌腊肉。然后又去了李大娘家，给李大娘买了米、面、油，帮着她打扫房间、洗被褥。

“向阳、小虎、小亮，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好孩子。”李大娘拉着三个孩子的手，眼泪掉了下来，“俺无儿无女，多亏了你们这些好孩子照顾俺。”

“李大娘，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陈向阳说，“以后我们会经常来看你。”

与此同时，街道办开始评选“年度先进个人”，每个里弄评选三个，分别是“劳动模范”“互助模范”“学习模范”。弄堂里的居民们聚在一起，商量着推荐谁。

“俺推荐淑娴妹子，她教俺们认字，还帮着照顾孩子，是‘学习模范’的不二人选。”王秀兰说。

“俺推荐张强，他帮合作社修农具，帮俺们修机器，还在学校拿了奖，是‘劳动模范’。”王师傅说。

“俺推荐李大娘，她虽然年纪大了，但积极参加扫盲班，还帮着合作社干活，是‘学习模范’。”张阿婆说。

“俺推荐李振邦科长，他帮俺们解决煤球问题，帮合作社解决冬耕问题，还帮着照顾孤寡老人，是‘互助模范’。”李婶说。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最后一致决定：推荐林淑娴为“学习模范”，张强为“劳动模范”，李振邦为“互助模范”。

评选结果出来那天，街道办的王主任亲自来颁奖，给他们颁发了奖状和奖品。林淑娴的奖品是一支钢笔和一本《新华字典》，张强的奖品是一个搪瓷缸和一本《机械原理》，李振邦的奖品是一条毛巾和一个保温壶。

“谢谢大家的信任，我以后会继续努力，教更多的人认字。”林淑娴拿着奖状，脸上带着笑容。

“我也会继续努力，学好知识，为国家的农业发展出份力。”张强说。

“我会继续做好本职工作，为大家解决困难，守护好我们的弄堂，守护好我们的城市。”李振邦说。

年底越来越近，弄堂里的年味也越来越浓。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备年货：蒸馒头、腌腊肉、写春联、剪窗花。张阿婆蒸了很多馒头，给每家都送了几个；王师傅给每家都写了春联，还教孩子们剪窗花；林淑娴帮着张阿婆腌腊肉，香味飘满了弄堂；张强从学校回来，给大家带了机械学校的校徽，送给陈向阳、王小虎和赵小亮，让他们好好学习；李大娘也没闲着，给孩子们做了虎头鞋，每人一双，希望他们健康成长。

马陆乡合作社也迎来了年底分红，因为冬耕搞得好，明年的小麦增产有了保障，社员们的工分都很高，分红也比去年多了不少。王社长特意给李振邦、张强和王师傅送了年货，有大米、玉米、腊肉和鸡蛋，感谢他们的帮助。

除夕那天，弄堂里热闹非凡。张阿婆、张强、王师傅一家、陈向阳一家、李大娘、王秀兰一家都来李振邦家吃年夜饭。林淑娴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炖肉、炒青菜、饺子、鱼、炸油果子、蒸馒头，还有腊肉和鸡蛋羹，香味飘满了屋子。

安安穿着新做的虎头鞋，坐在李振邦怀里，手里拿着个鸡腿，往嘴里塞，弄得满脸都是油。陈向阳、王小虎和赵小亮坐在旁边，比赛吃饺子，看谁吃得多。张阿婆和李大娘坐在一起，聊着家常，脸上带着笑。王师傅和张强、陈向阳的养父喝着米酒，聊着工作和学习，气氛热烈而温暖。

“来，大家干杯！”李振邦举起酒杯，“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日子越过越红火！”

“干杯！”大家都举起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饭后，大家坐在屋里聊天，张阿婆给孩子们讲以前的故事，张强给大家说合作社的趣事，陈向阳给大家唱在学校学的歌，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午夜十二点，鞭炮声四起，烟花在天空中绽放，五颜六色的，照亮了整个弄堂。李振邦抱着安安，林淑娴靠在他怀里，看着窗外的烟花，心里充满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