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将至,迁徙的人流终于在一片临近河滩的开阔地缓缓停下,准备在此度过又一个艰辛的夜晚。
陆渊选择在此扎营,是经过仔细权衡的:这里靠近曹军的一处哨卡,时有兵士巡弋,能提供基本的安全保障;
更重要的是,师父华佗见沿途流民贫病交加,毅然决定利用这段休整时间,为他们施诊送药。
营帐很快支立起来。
陆渊先将崔老夫人和病后虚弱的小崔钰安顿进帐内休息,让她们暂得一片遮风避寒之所。
随后,他找到了负责此地治安的一名曹军队率。
当陆渊表明自己正是在曹司空营中传授医术、并与夏侯渊将军相识的“陆小先生”时;
那队率脸上立刻浮现出敬重而热切的笑容,连声应道:
“陆先生与华神医仁心济世,这是天大的善举!
弟兄们定当全力维护,我这便派人传话四周,叫有疾痛的乡亲们都过来!”
消息如石入静水,迅速在沉默而疲惫的流民中荡开涟漪。
不久,三三两两的百姓相互搀扶着、或独自蹒跚而来,向这片突然亮起灯火与人声的营地聚拢。
华佗早有准备。陆渊为师父在一片平整地上铺开草席,权作诊台。
华佗安然坐下,神色慈和而专注,开始一一接诊。
夕阳余晖落在他清癯而布满风霜的脸上,映得那双洞察病苦的眼睛愈显睿智悲悯。
安顿好华佗,陆渊正欲帮忙张罗晚饭,却见崔林对着一堆刚拾来的干柴手足无措,几次生火未成,反被烟气呛得连连咳嗽。
他的妻子谢氏在一旁看得心焦,终于挽袖上前接手。
只见她动作熟练,不消片刻便引燃火种,橘红色的火焰稳稳跃动起来。
崔林见陆渊走近,脸上不禁露出几分窘迫:“让恩公见笑……这生火炊爨之事,林实在……”
陆渊朗声一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德儒兄何必自谦?人各有所长,君子远庖厨不过是世人偏见。
我向来觉得这灶头之间自有天地,乐在其中。
往后直接唤我陆渊便是,你我不必拘礼,反倒生分了——只要德儒兄不嫌我言行粗疏就好。”
此时谢氏已将火生得旺了。
她起身向陆渊恭敬一礼,语气仍带着感激与谨慎:“恩……陆先生,今晚的饭食该如何安排?”
陆渊温声回应:“嫂夫人,车上有粟米和肉干。
今晚就劳您熬一锅肉干粥吧,暖身又顶饿。
我和德儒兄去附近看看能否挖些野菜,粥快好时撒入,既添滋味也补元气。”
他特地叮嘱,“煎钰儿药的陶罐在车侧布袋中,是单独洗净的,万勿与炊具混了,孩子的药须准时煎上。”
崔林听着陆渊条理分明的安排,看他与妻子交谈时自然恳切的神态;
心中那根因家道中落、颠沛流离而始终紧绷的弦,不禁稍稍一松。
这位年轻的恩公既有仁心侠肠,又具超乎年龄的练达与体贴,令他暗生感慨,恍如在漫漫长夜中瞥见一缕微光。
陆渊又笑着指了指车厢,语气如常道:“对了,车内还有几匹布。
老夫人和嫂夫人若得空,不妨为自己和孩子裁身新衣。
当中有两匹,就算是我送与你们的。”
崔林闻言急忙开口,神色间尽是惶恐与坚决:“陆兄弟!你肯收留我们一家,予我们温饱,已是恩同再造!
这布帛之赠,实在于心难安,万万不可再受!”
谢氏脸颊因激动窘迫泛起红晕,眼眶湿润微颤接话:“恩公……夫君说得是。这布匹……我们实在受不起。
您对我们已是恩重如山……”
她方才在车内已瞥见,那几匹锦缎质地光润、色泽鲜亮,绝非寻常粗布,而是价值不菲的贵物。
陆渊的这份“礼”,重得让她心慌,无所适从。
崔林立于一旁,心中更是念头飞转。
若非眼前这位恩公年纪尚轻、神情坦荡,他几乎要疑心对方是否另有所图。
这般不合常理的慷慨,在这冷漠乱世中,实在罕见得令人不安。
陆渊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脸上依旧是那抹令人心安的笑意,语气温和却不容推拒:
“德儒兄,嫂夫人,且听我一言。
不如这样——这些布匹,权当是我预支给二位的酬劳。
你们就莫再推辞了。”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崔林夫妇风尘仆仆的衣衫,声音愈发恳切:
“既为雇主,让为我做事的人吃饱穿暖、活得体面,岂非分内之责?”
这番话既合情理,又透着一股超乎时俗的宽厚,让崔林夫妇一时语塞。
心中感激与不安翻涌,竟不知如何回应。
同行虽只半日,他们却已隐约察觉:这位年轻恩公似乎真的不拘常理,待人自有一套章法,细腻更兼赤诚。
就像他会自然而然地俯身给一个五岁流离的女孩讲那些闻所未闻的故事——
这般举动,在这讲究身份尊卑的世道里,何其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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