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问西风 第84章 往日的幽灵

半小时的休整短暂得如同一个呼吸。

阿永在抗生素和止痛剂的作用下，脸色稍微好转，但失血带来的虚弱感依旧沉重。沈居安给他喂了些水，又检查了一遍绷带，确认没有新的渗血。宋晚的静脉滴注仍在继续，她的呼吸似乎比之前更有力了一些，但距离苏醒显然还早。

季西风站在门缝边，如同凝固的雕像，只有偶尔微动的耳廓显示他正全力捕捉着外界的一切声响。回廊里依旧只有那永恒的低沉嗡鸣，仿佛刚才那队巡逻人员的经过只是一个幻觉。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体内的“信标”指向如同一个不断收紧的绞索，提醒他时间紧迫。

他转身，目光扫过室内。“该走了。”

没有异议。沈居安搀扶起阿永，季西风再次小心翼翼地抱起宋晚，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珍宝。张文瑾沉默地站起，手腕上的藤蔓在她动作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季西风轻轻推开那扇无法完全闭合的金属门，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醒目。他侧身闪出，迅速扫视十字路口两侧——空无一人。

“这边。”他低声道，遵循着体内那越来越清晰的指引，选择了正前方，也就是那队巡逻人员来时的方向。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隐藏着最关键的信息。

这条回廊与之前那段并无二致，光滑、冰冷、死寂。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同。墙壁上开始出现更多的标识，虽然大部分已经褪色或损坏，但依稀能辨认出“A区 - 生活保障”、“b区 - 研究预备”、“c区 - 核心管制”等字样。他们正沿着A区与b区的交界线行进。

一些房间的门不再是完全紧闭或无标识。他们路过一扇半敞开的门，里面似乎是居住舱，狭窄的床铺、固定的桌椅，如同潜艇或太空站的配置，一切都蒙着厚厚的灰尘，显示这里被废弃已久。另一扇门上标记着“资料归档室”，门锁完好，季西风尝试了一下，无法打开。

越是深入，那种低沉的嗡鸣声就越发清晰，甚至能感觉到脚下金属地面传来的细微震动。空气循环系统似乎也更强力了些，吹拂着积累的尘埃，在冷白色的灯光下飞舞。

就在他们经过一个岔路口，准备转向标有“b-07”通道时，季西风猛地停下了脚步，瞳孔骤然收缩。

不只是他，他怀中的宋晚似乎也受到了某种刺激，即使在昏迷中，她的眉头也紧紧蹙起，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一种感觉。

一种冰冷、粘稠、充满恶意和痛苦残余的感觉，如同无形的潮水，从b-07通道的深处弥漫出来。这种感觉并非通过常规感官捕获，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与季西风体内的“种子”产生了强烈的、令人作呕的共鸣！

“怎么了？”沈居安察觉到季西风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骤变的脸色，紧张地问道。

季西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条幽深的通道。那里灯光昏暗，似乎有几盏灯坏了，明明灭灭，更添几分阴森。通道的墙壁上，布满了比入口处更加密集、更加狂乱的抓痕，以及大片大片无法清洗干净的暗褐色污渍。甚至能看到一些破碎的、疑似防护服的布料碎片，散落在角落。

这里，是发生过极度惨烈事件的核心区域。

“这里……感觉很不舒服。”阿永也皱起了眉，他的感官虽不如季西风敏锐，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和绝望，连他都清晰地感受到了。

张文瑾的身体也开始微微发抖，她看着那条通道，眼神中充满了恐惧，还有一种……病态的熟悉感。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重复某个词语。

季西风强忍着体内“种子”因共鸣而产生的躁动和左臂伤口随之而来的悸痛，迈步向b-07通道走去。他必须弄清楚这里面是什么，这种强烈的残留感觉，或许就与“种子”的失控、与这座设施的废弃直接相关。

通道并不长，尽头是一扇严重变形、向内凹陷的厚重合金门。门板上有巨大的撞击痕迹和更多的爪痕，门轴已经完全断裂，使得这扇门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半挂在门框上，露出后面更加黑暗的空间。

那股令人窒息的感觉，正是从这扇破门后汹涌而出。

季西风在门前停下，将宋晚轻轻交给沈居安。“看好她。”

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全身的警惕，侧身从门板的缝隙中挤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圆形的大厅。借着门外透入和天花板上几盏顽强闪烁的应急灯光，可以看到大厅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已经破裂的透明圆柱形容器残骸，周围连接着无数断裂的管线和扭曲的金属支架。地面上散落着玻璃碎片、烧焦的仪器零件，以及……更多姿态扭曲的骸骨。

这些骸骨与回廊里那具类似，都呈现出从内部爆裂或极度挣扎的形态。大厅的墙壁上布满了喷射状的干涸血迹和某种无法形容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痕迹。

这里，像是一个实验室，或者说……一个处刑场。

季西风的目光扫过废墟，最终定格在中央那破裂的培养槽基座上。那里残留着一些干涸的、暗蓝色的粘稠物质，与他之前在主控室见过的“种子”源头培养液极其相似，但颜色更深，更显污浊。

他体内的“种子”在此刻发出了尖锐的嗡鸣，不再是单纯的指引，而是一种混合了渴望、恐惧和狂暴的混乱冲动！左臂伤口下的异物感剧烈跳动，仿佛要破体而出！

就在这时，他眼角瞥见角落里一个半埋在废墟下的东西。那是一个破损的电子记录板，屏幕已经碎裂，但边缘的指示灯却极其微弱地闪烁着一点红光。

它还残留着一点点电量？

季西风快步上前，拂开上面的灰尘和碎渣，将记录板捡了起来。屏幕大部分区域是黑的，只有左上角一小块区域，断断续续地显示着几行残缺的日志记录：

……日期无法识别……

……b-07“共鸣”实验体出现强烈排异……精神波形失控……

……容器破裂……抑制系统过载……

……它们……在互相吞噬……

……警报……撤离……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

“共鸣实验体……” “互相吞噬……” 季西风低声念出这几个词，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被植入“种子”的实验体在这里发生了无法控制的异变，力量暴走，互相攻击，最终摧毁了一切。

这里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场。而他们之前感知到的残留感觉，就是那些实验体在极端痛苦和疯狂中留下的精神烙印！

他猛地回头，看向门外的张文瑾。她正透过门缝看着里面，脸色惨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季西风从未见过的、近乎崩溃的恐惧。

“你……知道这里，对吗？”季西风的声音冰冷，如同来自深渊的拷问。

张文瑾身体剧烈一颤，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直到渗出血丝。

往日的幽灵，在这片废墟中无声地咆哮。而季西风意识到，他体内沉睡的东西，与这片废墟深处埋葬的恐怖，同出一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