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问西风 第66章 孤注一掷

宋晚额头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降温贴，灼烧着季西风的指尖。她昏昏沉沉地睡着，呼吸急促而浅弱，偶尔发出一两声模糊不清的呓语，内容听不真切，但那语调里的惊惶与无助，却像冰锥一样刺进季西风的心里。

控制台屏幕的幽光，映出沈居安同样凝重的脸。他刚刚完成了一次对避难所外围传感器数据的深度分析，结果令人愈发不安。

“扫描信号的源点移动轨迹显示，对方并非漫无目的的地毯式搜索。”沈居安的声音压得很低，避免惊扰到宋晚，“他们在沿着几个预设的、可能藏匿点的轴线进行规律性探查。我们这里，就在其中一条轴线的覆盖范围内。虽然暂时没有被精确定位，但被动传感器探测到，最近的一次扫描信号强度，比三天前提升了百分之十五。”

这意味着，“影武者”的搜索网正在收紧，并且技术手段在持续升级。他们像一群经验丰富的猎手，正在有条不紊地缩小包围圈。

季西风的目光从宋晚苍白的脸上移开，落在角落里堆放的那些所剩无几的压缩饼干和罐头食品上，最后定格在空空如也的药品箱。维生素b6早已用完，物理降温贴也所剩无几。宋晚的低烧虽然暂时没有急剧升高，但持续的低热和无法正常进食，正在迅速消耗她本就脆弱的身体机能。腹中的孩子，又能承受多久？

时间，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化作了悬在头顶、正在一滴一滴坠落的冰冷水珠，宣告着终结的倒计时。

沈居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明白了他的挣扎。“西风，”他声音干涩，“再等下去……宋小姐恐怕……”

季西风猛地闭上了眼睛。他何尝不知？等待，在这里，等同于慢性死亡。不仅仅是宋晚，他们所有人，都会在这地底的牢笼里被慢慢耗干。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里面所有的挣扎与痛苦都被一种近乎漠然的决绝所取代。他走到物资储备区，开始沉默而迅速地整理一个轻便的背包：几块高能量巧克力，一个装满清水的水壶，一把多功能军刀，一支强光手电，还有那把他从不离身的、经过特殊处理的手枪和两个备用弹匣。

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平静。

“你要出去？”沈居安站起身，语气里充满了不赞同和担忧，“这太冒险了！外面什么情况我们根本不清楚！万一……”

“没有万一。”季西风打断他，拉上背包拉链，声音平静得可怕，“留在这里，是绝路。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顿了顿，看向沈居安，“我必须去弄到药，还有一些她能吃下去的东西。”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为了宋晚，为了孩子。但沈居安知道，这其中也包含了季西风作为男人、作为领导者，在绝境中无法再忍受被动等待的屈辱和焦灼。他需要行动，哪怕这行动是飞蛾扑火。

“我去吧。”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的张文瑾突然开口。她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目光落在季西风身上，脖颈上的项圈在幽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我对这片山区的地形更熟悉一些，而且……我这个样子，”她指了指项圈，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就算被抓住了，对你们来说，损失也更小，不是吗？”

她的提议出乎意料。季西风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算计或伪装。但张文瑾的脸上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麻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想证明什么，又或许是想寻求解脱的渴望。

“不行。”季西风拒绝得干脆利落，“我无法信任你。”这不是情绪化的指责，而是基于现状的冷酷判断。放她出去，无异于放虎归山，她可能会直接向“影武者”告密，也可能会一去不回。

张文瑾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答案，不再说话，重新低下了头。

季西风将背包背好，走到控制台前，调出避难所入口及周边区域的地形图和传感器覆盖范围。

“我会从这里出去。”他指着地图上一个隐蔽的出口，那并非他们进来的主入口，而是一条紧急逃生通道的尽头，隐藏在一条干涸的河床裂缝里，更为隐秘。“目标是二十公里外，地图上标记的这个小镇。那里应该有基础的药店和小型集市。”

二十公里，在平原地带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种原始山林中，意味着数小时的艰难跋涉，以及无法预知的危险。

“我跟你一起去。”阿永，那个沉默的护卫站起身，语气坚定。

“你留下。”季西风摇头，“这里需要人手。保护好她们。”他的目光扫过宋晚和张文瑾，“如果……我在四十八小时内没有回来，或者发回特定的危险信号，”他看向沈居安，眼神如同坚冰，“立刻启动最终应急预案，放弃此地，向备用坐标点转移。无论如何，优先确保宋晚的安全。”

最终应急预案，那意味着更彻底的隐匿，也可能意味着……更残酷的取舍。沈居安的心脏重重一沉，他明白季西风话里的未尽之言。他张了张嘴，想再劝，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更好的方案可以替代。最终，他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明白。保持通讯，万事小心。”

季西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言。他最后走到宋晚床边，蹲下身，深深地凝视着她昏睡的容颜。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汗湿的发丝，指尖在她滚烫的皮肤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俯身，在她干裂的唇上印下一个短暂却无比珍重的吻。

“等我回来。”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道。

说完，他毅然起身，不再回头，大步走向那条漆黑的紧急通道入口。沉重的隔离门在他身后缓缓开启，又迅速合拢，将他与避难所内的一切隔绝开来。

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手电的光柱在狭窄的空间里晃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霉菌味。季西风深吸一口这冰冷的、带着自由却也充满杀机的空气，调整了一下背包的位置，握紧了手中的枪，迈开了步伐。

他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

避难所内，重新陷入了死寂，但这一次，死寂中弥漫着更浓的焦虑和等待。沈居安坐回控制台前，紧紧盯着代表季西风生命体征和位置的微弱信号点（依靠他携带的微型发射器），以及外部传感器的所有数据。阿永握紧了武器，守在主厅入口。张文瑾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宋晚在昏沉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动了动，喃喃道：“西风……”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这潭绝望的死水之中。

季西风的孤注一掷，如同一根纤细的蛛丝，悬着所有人的希望，飘向了外面那片危机四伏、未知的黑暗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