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问西风 第65章 地底七日

金属门合拢的巨响，仿佛一道最终判决，将过去的世界彻底封存。7号避难所内部，时间以一种粘稠而怪异的方式开始流淌。没有日出日落，只有控制台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数字，冰冷地记录着分秒的流逝。空气循环系统单调的嗡鸣，成了这方地下空间永恒的背景音，反而衬托出一种更深沉的死寂。

最初的二十四小时，是在极度的疲惫和紧绷的戒备中度过的。沈居安几乎寸步不离控制台，反复检查着避难所的独立供能系统（一套深埋地下的地热发电机组和备用的高能电池阵列）、水循环净化系统、以及最重要的——外部被动传感器阵列。任何靠近避难所入口百米范围内的震动、热源或金属反应，都会触发无声警报。幸运的是，屏幕上始终只有风吹过山林和偶尔小型动物经过的信号。

季西风则带着那名护卫——一个名叫阿永的、沉默寡言但身手矫健的年轻人——彻底清查了避难所的物资储备。结果不容乐观。压缩干粮和罐头食品足够四人维持三个月，但种类单一，缺乏新鲜蔬果。药品储备更是捉襟见肘，只有最基础的抗生素、止痛药和急救包，没有任何针对孕妇的营养补充剂或应对妊娠并发症的特定药物。淡水储备尚可，依靠内部循环和一套收集岩层渗水的系统，短期内不成问题，但长期来看，水质和水量都是隐患。

宋晚强迫自己进食，尽管那些味同嚼蜡的压缩饼干和冰冷的罐头肉让她阵阵反胃。她知道，她必须为腹中的孩子储存能量。她大部分时间都靠坐在行军床上，裹着薄薄的保温毯，试图通过沈居安带来的一些离线存储的医学资料（主要是关于孕早期保健的电子书）来获取些许知识和安慰，但收效甚微。封闭的空间，浑浊的空气，以及对未来的茫然，像无形的枷锁，让她感到呼吸困难和日益加深的焦虑。她开始失眠，即使偶尔睡着，也总是被光怪陆离的噩梦惊醒，醒来时浑身冷汗，心跳如鼓。

张文瑾被限制在角落的固定床铺上，项圈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的身份。她异常沉默，除了必要的进食和去卫生间隔间，几乎一动不动，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头顶冰冷的管道，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季西风偶尔会走到她面前，询问关于“影武者”组织架构、人员构成、或是赵志坚可能存在的其他弱点，她也只是机械地回答，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情绪，像一台耗尽电量的录音机。她提供的零星信息，大多模糊不清，或者已经被沈居安通过其他渠道证实过，价值有限。

第三天，宋晚的孕吐反应加剧了。也许是恶劣的饮食，也许是压抑的环境，她几乎无法吃下任何固体食物，喝下去的水也会很快吐出来。她的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嘴唇干裂，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季西风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翻遍了药品储备，也只找到几片最普通的维生素b6，据说能缓解孕吐，但效果微乎其微。他蹲在宋晚床边，看着她蜷缩着身体，因干呕而不断颤抖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他空有庞大的财富和曾经呼风唤雨的能力，此刻却连让心爱的女人喝下一口能安稳留在胃里的热汤都做不到。

“要不要……试着喝点葡萄糖水？”他声音干涩地建议，那是他们储备的应急能量补充剂之一。

宋晚虚弱地摇了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第四天，沈居安尝试启动一台低功耗的、经过特殊屏蔽处理的卫星信号接收器，希望能捕捉到一丝外界的信息，哪怕是加密的公共新闻广播，也能让他们判断一下外界的风向。然而，设备刚刚搜索到微弱的信号，控制台的一个警报灯就突然闪烁起刺眼的红光！

“有主动探测波扫描！”沈居安脸色剧变，立刻切断了接收器的电源，“他们还在附近！可能在用移动侦测站进行区域性强扫描！”

这一次的惊吓，让本就神经脆弱的宋晚几乎崩溃。她捂着耳朵，将头深深埋进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季西风紧紧抱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单薄身体里传来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恐惧。他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用冰冷的目光看向沈居安。

“彻底关闭所有非必要的主动和被动电子设备！只保留最低限度的生命维持和基础防御传感器！”他下令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后怕。

从此，避难所里连那点微弱的、来自外界的电子信号也彻底消失了。他们真正成了信息黑洞中的孤岛。

第五天，第六天……时间在压抑和煎熬中缓慢爬行。宋晚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孕吐稍有缓解，但精神愈发萎靡，常常一个人对着墙壁发呆，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季西风试图和她说话，聊一些轻松的话题，或者规划一下孩子未来的名字，但她回应寥寥，眼神总是没有焦点。

张文瑾依旧沉默，但她开始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暗中观察着季西风和宋晚的互动，观察着这个脆弱同盟内部细微的裂痕。

第七天夜里（根据控制台的时间显示），宋晚发起了低烧。

温度不算很高，但对于一个营养不良、精神焦虑的孕妇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季西风用储备的物理降温贴敷在她额头上，守在她床边，一夜未合眼。他看着她在睡梦中因不适而紧蹙的眉头，听着她偶尔发出的、带着哭腔的呓语，心脏像是被放在火上反复炙烤。

沈居安默默递过来一杯温水，低声道：“这样下去不行，西风。宋小姐的身体和精神都撑不住太久。我们必须想办法弄到一些必要的药品和营养品，或者……考虑冒险联系外界可信的医生。”

季西风何尝不知道？但他更清楚，“影武者”的眼睛一定还死死盯着所有可能与他们相关的渠道。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宋晚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发丝，指尖感受到那不正常的温度，眼神在昏暗中闪烁着挣扎与痛苦。

地底七日，仿佛七年那般漫长。生存的压力，资源的匮乏，病痛的折磨，以及无时无刻不在的外部威胁，正在一点点消磨着他们的意志，考验着人性的底线。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这片与世隔绝的黑暗地底，摇曳欲熄。

季西风知道，他必须尽快做出决断。是继续在这里被动地等待，眼睁睁看着宋晚和孩子被拖垮，还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寻找那一线生机？

这个选择，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