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问西风 第31章 信任的重量

夜色深沉，安全屋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将相拥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季西风的拳头依旧紧握，抵在墙上，宋晚覆在上面的手也没有松开。无声的支撑在两人之间流淌，对抗着那刚从旧日幽灵口中吐露的、冰冷刺骨的罪恶。录音里父亲冷酷的声音，日记中魏长明绝望的呐喊，像两条毒蛇，啃噬着季西风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季西风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松懈下来。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面对宋晚，眼底是血丝遍布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破碎的清明。

“对不起……”他再次吐出这三个字，这一次，却沉重得仿佛承载了父辈所有的罪孽和他十年偏执的代价。

宋晚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和那不容错辨的忏悔，心中的恨意像退潮般，留下一片被真相冲刷得一片狼藉的沙滩。恨他吗？恨。可这恨意，再也无法像过去十年那样，纯粹而坚硬了。它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同情，无奈，甚至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慌的理解。

“不是你做的。”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意外的平静，“季西风，背负罪孽的，不是你。”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季西风心中厚重的阴霾。他深深地看着她，仿佛想从她眼中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他看到了一片疲惫却坚定的海域，那里不再只有对他的滔天巨浪，也多了一丝共同面对风暴的沉静。

他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梦境。“可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我享受了十年由这罪恶堆砌起来的一切……我还那样对你……”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无法释怀的自责。

“所以，”宋晚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锐利起来，“你要做的，不是在这里对我说对不起，而是和我一起，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

她的语气冷静而果决，将个人情感暂时压下，重新拉回了现实的战场。证据已经到手，但如何运用，如何确保能一击即中，而不是被季成刚强大的势力反噬，这才是关键。

季西风眼神一凛，点了点头。悲伤和自责无济于事，行动才是唯一的出路。

两人重新坐回沙发，将那本沉重的日记和存有录音的U盘放在中间。

“日记和录音是铁证，但还不足以致命。”季西风迅速进入状态，分析道，“我父亲的关系网盘根错节，仅凭这些，他很可能找到替罪羊，或者动用关系将案子压下去。我们需要更完整的证据链，尤其是资金流向和当年具体执行人的证词。”

“魏长明是关键，但他失踪了，生死不明。”宋晚蹙眉，“张昊是另一个活证，但现在也下落不明。匿名者……他既然能拿到静心庵的线索，或许也知道魏长明和张昊的下落。”

提到匿名者，两人都沉默了。这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像一把双刃剑。

“他似乎在引导我们，但又始终不露真容。”宋晚沉吟道，“他给我们证据，帮我们脱险，但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扳倒季成刚？”

季西风目光深沉：“或许，他和季家，或者和张宏远，有更深的私人恩怨。静心庵的线索他既然知道，说明他盯着魏长明，或者说盯着我父亲，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就在这时，宋晚的加密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又是那个熟悉的匿名号码！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宋晚点开信息，内容却让他们都是一怔：

「证据已收到？下一步，目标：李国明。他手里有季成刚海外资金路径的关键备份。地址：滨海市白云疗养院，三楼307。小心，季的人也在找他。——知名不坠」

李国明！那个当年被迫篡改审计数据的会计师！他竟然还活着，而且在疗养院？季成刚的人也在找他，显然是想灭口！

匿名者再次给出了精确的指引。他仿佛一个站在更高处的棋手，冷静地布局，推动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最终的对决。

“你怎么看？”宋晚看向季西风，将决定权交给了他。这不仅是对他能力的信任，更是对他们这脆弱同盟关系的考验。

季西风盯着那条信息，眉头紧锁。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风险。匿名者太过神秘，他的每一步指引都可能藏着陷阱。但李国明手中的证据，无疑是拼图上至关重要的一块。

“去。”季西风最终做出了决定，眼神锐利，“但这次，不能按他的节奏来。我们要提前布局，确保李国明的安全，也要防备这是调虎离山，或者……是针对我们的陷阱。”

他看向宋晚：“你留在本市，稳住‘华晟’，吸引我父亲的注意力。我去滨海市，亲自处理李国明的事。”

“你的伤……”宋晚下意识地反对。

“不碍事。”季西风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沈居安会安排好人手。你这边更重要，林修文失踪，我父亲很可能趁机对‘华晟’发动总攻，你需要坐镇。”

他的安排冷静而周密，考虑到了所有可能。宋晚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她点了点头：“好。你……小心。”

简单的三个字，却蕴含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季西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言。他站起身：“事不宜迟，我今晚就动身。”

信任的重量，在这一刻沉甸甸地压在两人肩上。他们将最重要的证据交给彼此保管，将背后的安危托付给对方。这信任，建立在血淋淋的真相之上，脆弱得如同琉璃，却又因为共同的目标和那悄然复苏的情感，而显得无比坚韧。

季西风离开安全屋，身影融入夜色。宋晚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车辆远去，直到尾灯消失在街角，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前路未卜，危机四伏。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信任，是他们此刻唯一，也是最强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