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姐那碗未能言明的“安神汤”,如同夏日里一滴落在滚烫石板上的水珠,“嗤”的一声便蒸发殆尽,未在我心湖留下太多痕迹。那点微不足道的良知不安,早已被“利字当头”的算计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世故冲刷得七零八落。我将更多的心思,沉溺于那本蓝色笔记之中,试图从那些纷繁复杂的点单组合与食客状态里,梳理出更多可供利用的“规律”,编织我那套尚显粗糙稚嫩的“卦食系统”。
夏末的雷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一场透雨过后,天气并未立刻转凉,反而蒸腾起一股湿热之气,黏腻腻地裹挟着万物。大学城仍在假期尾声,客流稀疏,更添了几分慵懒与烦闷。
周三的寂静与不变的轨迹
又是一个周三。午后,天色依旧有些阴沉,云层低垂,仿佛酝酿着又一场风雨。我照例在临近两点时,下意识地多备了些海带、土豆和龙口粉丝,又将那口熬汤的锅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一遍,舀出最上层清亮的汤底备用。这几乎已成了一种无意识的仪式。
两点整,分秒不差。那扇门被准时推开,铃铛发出那声独有的、克制的脆响。
清汤老人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衫,步履沉稳,如同精确的钟摆。他无声地走到选菜柜前,手指虚点,吐出那固定的几个词:“海带,一份。土豆,一份。龙口粉丝,一份。汤,原味。不放辣,不放麻酱。”
一切如旧。我依言照办,将烫煮好的、清可见底的那碗端到他常坐的角落位置。他微微颔首致谢,然后便开始了那套沉默而专注的用餐仪式。
我退回柜台,心思却并未完全放在他身上。手指在柜台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蓝色笔记的封面,脑海里仍在推演着某些新发现的“关联”,比如那个总爱点“肥牛加鸭血”的男生,似乎每次来都带着刚运动完的疲惫,或许可以推断他近期体能消耗较大?诸如此类,我将各色人等都纳入我那尚未成型的“系统”之中,暗自揣摩,颇有些闭门造车、自得其乐的意味。
石破天惊的点评
就在我神游物外之际,一个平静而沙哑的声音,如同古井中投下的一颗石子,打破了这持续了数月的沉默结界。
“年轻人。”
我猛地回过神,愕然抬头。只见清汤老人不知何时已用完了餐,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离去。他依旧坐在那里,双手平放在膝上,目光正平静地望向我。那目光依旧澄澈,却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洞察。
“您……您叫我?”我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应道。
他微微点了点头,视线缓缓扫过我那口依旧咕嘟着的汤锅,然后重新落回我脸上,缓缓开口道:“你这汤……熬得有点急,火候未到。”
短短一句话,九个字。
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他怎么会知道?!
自从陆俊事件后,我确实有些心浮气躁。守着店时,总忍不住去琢磨那些“规律”,想着如何运用,对那锅需要时间慢慢沉淀的骨汤,确实不如往日那般全神贯注。有时想着心事,火候便忘了及时调整,或是撇浮沫不如以往那般耐心仔细。这些细微的变化,连我自己都未曾刻意察觉,更遑论他人!可这老人,这数月来仅仅每周来喝一碗清汤的老人,竟一语道破!
这绝不仅仅是口味上的评价!这分明是一语双关,直指我心境!
我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剥去了所有伪装,窘迫、震惊、还有一丝被看穿心底秘密的惶恐,交织在一起,让我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应。
“我……我这汤……”我嗫嚅着,想辩解几句,却发现自己词穷理屈。
老人并未等我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所思所想,所为所躁,皆在这一碗汤中,如何瞒得过人?”
然后,他不再多言,如同完成了一项必要的提醒,缓缓站起身,将碗筷轻轻推至桌中,整理了一下他那件灰布衫,拎起那个旧帆布包,依旧迈着那稳定无声的步伐,推门离去。
留下我一人,呆立当场,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息。
帆布包里的《周易》与沉重的步履
过了许久,我才从那种被瞬间洞穿的震撼中缓过神来。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句“火候未到”。是说我熬汤的火候?还是……我揣摩运用那“规律”的火候?亦或是我这急于求成、失了踏实的心境火候?
细思极恐!
我猛地想起一事,快步走到门口,透过玻璃门望向老人离去的方向。街道空旷,早已不见他的身影。但刚才他起身时,帆布包口似乎因为动作而敞开了些许,我恍惚间,似乎又一次看到了那本厚厚的、书脊磨损严重的旧书轮廓。
《周易》!
果然是《周易》!
一个随身携带《周易》,每周三雷打不动来此点固定餐食,言行举止透着古拙之气,又能一语道破我心神不宁的老人……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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