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笼罩着紫禁城。青瑶每日午后雷打不动地前往长春宫“伺候笔墨”,抄录那些仿佛永无止境的佛经。静室之内,檀香与药味交织,笔尖沙沙,掩盖着暗流汹涌。
孙贵妃的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靠在榻上听青瑶念两段经文,脸色虽依旧苍白,眼神却清明了些许;坏的时候,则头痛欲裂,呕逆不止,甚至会出现短暂的意识模糊,呓语连连。御医署的方子换了几轮,药汁一碗碗灌下去,却如同石沉大海,不见起色。
青瑶冷眼旁观,心中雪亮。那床头悬挂的锦囊,如同一个缓慢释放死亡的毒源,日夜不停地侵蚀着孙贵妃的身体。下毒者手段高明,剂量控制得极有分寸,既不让其立刻毙命,也不让其有丝毫好转,如同温水煮蛙,一点点熬干她的生命。这绝不仅仅是后宫争宠那么简单,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折磨,或者说,是为了配合某个特定的时间节点?
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对孙贵妃病中神态、反应的观察中。这比观察健康时的她,更为艰难,也更为……触目惊心。
依据那本详录和亲眼所见,青瑶开始在自己的小院里,进行更为大胆的模仿练习。她不再满足于手背的试验,开始尝试在脸上进行局部易容。
过程依旧痛苦而漫长。对着铜镜,她先以内息温养那薄如蝉翼的面具胚胎,感受着它如同第二层皮肤般,在内息的引导下,极其勉强地附着在自己颧骨、下颌的轮廓之上。然后是调和膏体,孙贵妃病中的肤色并非单纯的苍白,而是一种缺乏血色的、带着些许透明感的瓷白,尤其在烛光下,会透出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她失败了无数次,浪费了珍贵的材料,才终于在一次深夜,勉强在左脸颊复刻出了一小块近乎以假乱真的“病容”。看着镜中自己脸上那突兀的、属于孙贵妃的苍白与脆弱,一股强烈的恶心与荒谬感涌上心头。
这不仅仅是在模仿一张脸,更像是在掠夺另一个女子的生命气息,为自己披上一层虚假的画皮。
但她没有退路。
除了易容,她更注重神态与气韵的模仿。她反复练习孙贵妃因头痛而微微蹙眉的弧度,那并非剧烈的痛苦,而是一种隐忍的、带着倦怠的轻蹙;她模仿她虚弱无力时,说话间气息的微弱与停顿;她甚至学着她在无人注意时,眼中偶尔流露出的那一丝对病痛的厌烦与对未来的茫然。
这些细微之处,远比外在的容貌更难捕捉和复刻。她常常对镜练习到深夜,直到眼睛酸涩,面部肌肉僵硬。内息的修炼也未曾停下,那丝太阴星力凝聚的气息,是她支撑这一切的根基,也是她未来可能动用“太阴导引诀”解毒的希望所在。
这期间,汀兰成了她在长春宫内唯一隐秘的“同盟”。这个胆小却忠心的宫女,会趁人不备,将娘娘用过的药碗残留、甚至呕吐物的细微样本(以检查病情为由偷偷留下少许),冒险带给青瑶。青瑶则凭借远超常人的嗅觉和对药理的敏锐,仔细分辨着其中的成分。
她确认,“同心蚀骨散”并非完全混在汤药中,汤药里的剂量极微,更像是为了掩盖锦囊这个主毒源而设的障眼法。真正的毒性,大部分来自于那个日夜悬挂的锦囊所散发出的、经由呼吸侵入体内的毒气。这也解释了为何御医始终查不出根源——谁能想到,问题出在娘娘最贴身喜爱的饰物上?
青瑶也曾旁敲侧击地向汀兰打听过锦囊的来历。汀兰只记得是数月前,娘娘一次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回来后,便时常佩戴这个新得的锦囊,说是皇后娘娘所赐,花纹别致,香气清雅,很是喜欢。
坤宁宫!皇后!
青瑶的心沉了下去。如果下毒之事真与皇后有关,那这潭水就太深了。皇后为何要对看似威胁不大的孙贵妃下此毒手?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还是背后有更深层的原因?联想到皇帝那日意味深长的态度,以及他将自己派来长春宫的举动,青瑶隐约感觉到,自己可能卷入了一场帝后之间无声的较量。
她将这份猜测深埋心底,不敢对任何人言说。
二
这日午后,青瑶照常在静室抄经。外面雨声渐沥,天色阴沉,殿内早早便点起了灯烛。内殿传来孙贵妃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听得人心头发紧。
忽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宫人恭敬的请安声:“奴才叩见皇上。”
陛下来了!
青瑶心中一凛,连忙放下笔,垂首肃立。
珠帘响动,一身明黄常服的朱瞻基迈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湿寒之气。他并未多看青瑶,径直走向内殿。
“臣妾参见陛下……”里面传来孙贵妃挣扎着要起身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
“爱妃不必多礼,好生躺着。”朱瞻基的声音放缓了许多,透着明显的关切。
青瑶立在原地,能清晰地听到内殿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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