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男子派人送来的那本《贵妃习性详录》,与其说是一本记录,不如说是一面照向孙贵妃灵魂的镜子。青瑶在灯下逐字逐句地研读,越看越是心惊,也越看越是心寒。
里面记载的,远不止于孙贵妃喜欢什么花、爱吃什么点心、擅长何种才艺这些表面文章。它细致入微地描绘了她微笑时眼角细微的纹路走向,沉思时无意识轻叩桌面的频率,恼怒时唇角下撇的特定弧度,甚至……在无人处,她独自望着窗外时,眼中偶尔会流露出的、与平日温婉形象截然不同的、一丝极淡的厌倦与空茫。
这已经不是观察,这简直是剥离血肉、直视灵魂的剖析。记录者对孙贵妃的了解,达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青瑶甚至怀疑,孙贵妃自己,是否都如此清晰地认知过自己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这玄衣男子,究竟是谁?他与孙贵妃有何深仇大恨,或是……有何不为人知的深切关注?他耗费如此心力搜集这些,目的难道就是为了今日,供她这个“影傀”模仿使用?
细思极恐。
然而,恐惧无法解决眼前的困境。青瑶深知,这本详录是她完成“先生”任务、也是她暂时保住性命的关键。她必须将这些内容,如同最饥饿的蚕啃食桑叶一般,一点点咀嚼、消化、吸收,最终融入自己的骨髓,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本能”。
白日里,她依旧是那个恭谨低调的御前尚义,处理着乾清宫不算繁重的文书整理、器物管理等琐事,偶尔在陛下召见臣工、需要记录或奉茶时近前伺候。她刻意收敛了所有可能引人注目的锋芒,将自己隐藏在众多宫女宦官之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但她的眼睛和耳朵,却从未停止工作。她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远远地、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孙贵妃。
机会很快到来。三日后,御花园中秋菊初绽,皇后在漱芳斋设了小宴,邀请几位高位妃嫔和宗室女眷赏菊。青瑶因写得一手好字,被临时抽调去记录各位娘娘即兴所作的诗词。
漱芳斋内,暖香浮动,衣香鬓影。皇后端坐主位,雍容华贵,气度沉静。孙贵妃坐在其下首,穿着一身浅金缕百蝶穿花云锦裙,外罩月白软烟罗披风,发髻上只簪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并几朵新鲜的淡紫色龙爪菊,清新脱俗,在一众珠光宝气的妃嫔中,反而更显耀眼。
青瑶垂手侍立在角落的书案后,磨墨铺纸,看似专注准备,实则全部心神都系在了孙贵妃身上。她依据详录中的记载,结合此刻的亲眼观察,在心中飞速地印证、修正、深化着对模仿目标的认知。
她看到孙贵妃在与平阳郡王妃说话时,会微微侧过头,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倾听时眼神专注,唇角永远含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柔的浅笑——详录第三页:“与人言,喜微侧首,示聆听之专注,笑不露齿,弧度精准,如尺量。”
她看到宫女奉上茶点时,孙贵妃会伸出纤纤玉指,用指尖轻轻扶一下杯盏,小指微翘,形成一个极其雅致的弧度——详录第七页:“持物,指尖轻触,小指微扬,姿态天成,非刻意矫揉。”
她甚至捕捉到,在皇后娘娘点评某位才人诗作略显直白时,孙贵妃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几不可查的认同,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温顺——详录第十五页:“心有评判时,眸光微动,快如流星,旋即掩于柔顺之下。”
这些细节,若非有详录提示,常人极难察觉,更遑论模仿。青瑶看得心惊肉跳,一方面惊叹于记录者的洞察力,另一方面,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模仿一个人外在的言行已是不易,要模仿其细微的神态、乃至潜藏的情绪反应,简直是难如登天。
宴会间隙,孙贵妃离席更衣。青瑶也借故净手,远远跟了一段。她看到孙贵妃走在花园小径上,步伐不疾不徐,裙裾微动,如同水面涟漪。在经过一丛开得正盛的墨菊时,她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那些深紫近黑的花朵上,停留了约莫一次呼吸的时间,那眼神,不再是宴会上的温婉笑意,而是带着一种……淡淡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忧郁。
详录第二十一页,最后一行小字:“厌浓烈之色,尤不喜近黑之紫,睹之易生怅惘,然从不与人言。”
一丝明悟划过青瑶心头。这详录,不仅是模仿指南,更像是一份……诊断书?记录者不仅在记录行为,更在剖析孙贵妃的内心世界,她的喜恶,她的脆弱,她隐藏在完美表象下的真实情绪。
这个发现,让青瑶在感到压力的同时,也隐隐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那个备受恩宠、看似拥有一切的贵妃,内心深处,似乎也并不快乐。她与自己这个身不由己的“影傀”,在某种程度上,是否都是这深宫牢笼中的囚徒?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强行按下。同情目标,是执行任务的大忌。她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与疏离。
二
夜间的时光,则完全被修炼和易容练习所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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