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流转,不知不觉间,山间的风已悄然变了气息。
盛夏的燥热与潮湿被一种更为干爽、清冽的意味取代。
阳光不再那般酷烈,变得温吞而明亮,透过日渐疏朗的竹叶,投下清晰而斑驳的光影。
早晚时分,空气中更是添了明显的凉意,呼吸间能感受到肺腑被微微刺痛的清醒。庭院角落那几株老树的叶片边缘,已悄然染上些许不易察觉的焦黄。
秋意,已无声地漫上了绝尘峰。
苏泓的生活依旧规律得如同山间溪流,不舍昼夜。
那卷《参商谒帝》的锦帛被他反复研习,其运劲法门与内息流转远比《基础吐纳术》和木剑招式精妙复杂得多。
他依照星图与批注,尝试引导内息沿更为刁钻的路径运行,配合独特的步法,身形在山石林木间腾挪时,果然比之前仅凭基础提纵术要轻盈迅捷不少,虽远未达到“身映寰宇,神游太真”的境界,但进步清晰可感。
沈忘忧自那日温泉边匆匆一晤后,便又深居简出,主屋的门时常紧闭。
只是,苏泓偶尔能在清晨推开房门时,看到庭院空地上留有新的、更为深奥的剑痕,或是在他练习《参商谒帝》遇到明显滞涩处后,于次日发现锦帛旁多了一两句新的批注,笔迹清峻,精准地指点关窍。
这种无声的指引,让苏泓确认老师虽不常现身,可并未停止对他的关注与教导。他将那些剑痕拓印下来反复观摩,将新的批注牢记于心,融入练习。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无需多言,教与学在静默中持续流淌。
这日午后,苏泓正在庐后空地练习软索。
经过数月磨合,他对这条灰黑色旧索的控制已非吴下阿蒙。
索身挥出,不再是扭结的顽蛇,而似一道灵活的灰影,末端的铜铃响声也不再杂乱刺耳,能随着他腕力与内息的微妙变化,发出或急促或悠长、带着特定韵律的鸣响,足以干扰寻常对手的心神。
他全神贯注,并未留意到,主屋那扇许久未曾主动开启的门,不知何时已悄然洞开。
沈忘忧静立在门口,目光落在空地上那抹青色的身影上。少年身形舒展,动作间已褪去了最初的生涩僵硬,多了几分行云流水般的自如。挥索、回环、振铃……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稳定,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心无旁骛的专注。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了许久。
目光掠过苏泓因习武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掠过那绯墨交织、随动作飞扬的发丝,掠过那双映着秋日晴空、清澈见底的眼眸。
秋日的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整个人仿佛一块正在被精心雕琢的璞玉,逐渐散发出内敛而温润的光华。
山风吹过,卷起几片早落的竹叶,打着旋儿,落在沈忘忧雪白的衣袂上。他垂眸,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一片半黄半绿的竹叶,指尖摩挲着叶脉清晰的纹路。
有些东西,如同这季节的更替,无法阻挡,亦不可逆转。
他闭关月余,试图以冰心剑意斩断那不停滋生的、不合时宜的妄念。然而,剑心之上的裂痕非但未曾弥合,反因这强行压抑而愈发清晰。那少年的身影,纯粹的眼神,蓬勃的生命力,早已如同这秋日的气息,无孔不入地渗透了他固守多年寂静冰冷的世界。
避无可避,斩之不断。
既是如此……
沈忘忧抬眸,眼中最后一丝挣扎与彷徨,如同被秋风吹散的薄雾,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认命般深沉的平静。他缓步走下台阶,朝着空地上的苏泓走去。
苏泓正以一招“灵蛇摆尾”收势,软索如臂指使,在空中划出圆满的弧线,铜铃发出一串清脆的颤音后稳稳停住。他气息微促,额角见汗,一转头,便看见沈忘忧已来到近前。
“老师。”他收索而立,语气如常。
沈忘忧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没有点评他方才的练习,也没有询问《参商谒帝》的进展,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比秋风更淡:“随我来。”
说完,便转身向主屋走去。
苏泓虽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跟上。
主屋内陈设依旧,一桌一椅,一床一榻,简洁得近乎空旷,带着沈忘忧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只是今日,那靠窗的书案上,多了一个狭长的、样式古朴的乌木长盒。
盒身没有任何雕饰,只有岁月摩挲留下的温润光泽。
沈忘忧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盒面,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与……一丝几不可察的留恋。然后,他掀开了盒盖。
盒内铺着深红色的丝绒衬垫,其上静静躺着一物。
那是一条形制独特的长绫。
质地非丝非帛,触手微凉,泛着一种内敛的、如同历经千百年岁月沉淀而成的暗红色泽,不似新染的鲜亮,倒更像是浸透了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深沉而神秘。
绫身看似柔软轻盈,边缘却在特定光线下隐隐流动着金属般的冷冽星芒,显然织入了某种极为罕见、性质特异的异质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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