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凝滞的沉重。
萧景玄将一份密折掷于龙案,声音听不出喜怒:科场舞弊,结党营私。好,真是好得很。朕的这些肱骨之臣,当真是给了朕一个大大的。
侍立一旁的太监总管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
风临月坐在下首,指尖轻轻掠过茶盏温热的边缘,神色平静。
她今日着一身湖蓝色宫装,较之平日的英气,多了几分沉静。自她入宫,这还是萧景玄首次在处理如此重大的政务时,允她在侧。
陛下心中既已有了眉目,何不雷霆手段,将那几个蛀虫揪出?她声音清越,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萧景玄抬眸看她,目光锐利如鹰隼,似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揪出?然后呢?打草惊蛇,让背后真正的大鱼脱钩?风临月,你告诉朕,这局棋,该如何下?
他这是在试探。试探她是否有传闻中的将帅之才,还是仅止于后宫争宠的小打小闹。
风临月迎上他的目光,毫无怯意,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陛下圣明。与其斩断几根触须,不如顺藤摸瓜,找到那盘踞深渊的头颅。只是,这,需得有人去,且要顺得自然,不露痕迹。
萧景玄身体微微前倾,来了兴趣,皇后有何高见?
臣妾听闻,涉案最深的吏部侍郎张谦,其妻弟在京西经营一家名为隆昌号的绸缎庄,规模不大,近年却与江南织造来往密切,资金流水颇为可疑。风临月语调平缓,如同在闲话家常,若能寻个由头,查清隆昌号的底细,或许能撬开一道缺口。
萧景玄眼神微动。这条线索,他的暗卫也才刚刚呈报,她深居宫中,从何得知?是了,她入宫前,乃镇北侯府次女,边关女将,旧部故交遍布朝野军中,自有她的消息来源。此女,果真不容小觑。
皇后以为,何人能当此任?他顺着她的话问,心中已有计较。
风临月从容道:臣妾以为,新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顾晏书顾大人,最为合适。他初入京城,与各方势力牵扯不深,为人刚正,且……听闻他与张谦在翰林院时曾有旧怨,由他出面查探,即便被人察觉,也可解释为公事公办,夹带私怨,不易惹人怀疑。
一石二鸟。既推荐了合适人选,又将动机掩盖得合情合理。
萧景玄深深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欣赏。他沉默片刻,方道:顾晏书……确是合适。只是,如何让他地去查一家绸缎庄?
风临月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运筹帷幄的笃定:听闻今夜城西商会有宴,隆昌号东主也在受邀之列。而顾大人,似乎正为厘清一些商税旧例头疼,赴宴请教,再顺便结识几位商贾,实属正常。
一切都被她算计在内。萧景玄心中震动,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便依皇后所言。朕,拭目以待。
——
华灯初上,京西商会所在的集贤楼已是觥筹交错,热闹非凡。丝竹悦耳,珍馐满案,富商巨贾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顾晏书一身月白常服,坐在角落,与周遭的奢靡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面容清俊,气质冷然,虽是应邀而来,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此行,明为请教商税,实则正是奉了宫中密旨,前来探查隆昌号虚实。
宴至中段,话题不知怎的,引到了朝廷即将调整商税的传闻上。
一须发花白的老商人叹道:听闻朝廷欲加重市舶之税,这岂不是断了我等与海外通商的活路?
另一位脑满肠肥的绸缎商附和:谁说不是!还有那货物通行税,若再提高,成本激增,这生意还如何做得?
一时间,席间怨声载道。
就在此时,一个清亮却不失柔韧的女声响起,如珠落玉盘,压过了众人的嘈杂:诸位前辈,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对面席位上,一位身着烟霞色罗裙的女子缓缓起身。她容貌昳丽,一双明眸顾盼生辉,气度从容,正是京城新晋女首富,白芷妍。
白姑娘有何高见?有人认出她,语气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一介女流,竟敢在这种场合妄议国策?
白芷妍目光扫过众人,最后不经意般在顾晏书身上停留一瞬,唇角微扬:朝廷调整税制,意在充盈国库,整顿商贸秩序,而非与民争利。诸位只看到税赋可能增加,却未看到背后的机遇。
她声音清晰,条理分明:譬如市舶税,若能用於加强水师,清剿海盗,保障航路安全,诸位损失的些许税银,与商路畅通、货物平安抵岸相比,孰轻孰重?再者,税制改革,必然伴随对非法走私、偷税漏税的严厉打击,于我等守法商人而言,实则是扫清了不平等的障碍,乃长久之利。
这番见解,与席间众人的短视抱怨形成了鲜明对比。
顾晏书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认真看向那抹烟霞色的身影。
他久闻白芷妍之名,知其善于经营,却不知她对朝政国策亦有如此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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