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洒在刚刚结束麦收的田野上。陈家那二十五亩地里,麦茬还整齐地立着,像是一片收获后的纪念碑。陈满仓起了个大早,盘算着种玉米的事。
得抓紧了。他自言自语,要趁着天好,赶紧种下去,晚了耽误事。
没有牛,所有的活计都得靠人力。他先翻出来去年留好的玉米种,又去整理农具。播种用的耧车、锄头、铁锹,挨个检查了一遍。
他爹,先吃饭吧。王桂花做好了早饭,看着丈夫专注的样子,心里有些心疼。刚收完麦子就得抓紧种玉米,每年这段时间最忙。
陈满仓接过碗,三两口就把粥喝完了:“一会我和青山先去地里,你在家烙几个饼一会再去,秀荷秀兰忙完家里也去。早干完,早轻松。”
王桂花带着秀荷和秀兰到的时候,陈满仓和陈青山已经干了一亩多地。陈满仓在前面拉耧车,陈青山在后面扶着。没有牲口,全靠人力拉动,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
“他爹,青山,喝点水再继续”王桂花上前接替青山扶着耧车。秀荷和秀兰跟在后面。
喝完水后陈满仓带着王桂花和秀兰一起,陈青山带着秀荷一块,一家人一起干活,速度快了很多。
陈青文回家后,看到家里人下地还没回,把书箱放回屋子,挽起袖子开始忙碌。先去鸡圈看有没有新下的鸡蛋,拾到鸡蛋筐子里。再去灶房点火,把米下进去。下完米去自家菜园子摘点豆角、黄瓜,准备晚上一家人吃的菜。全部忙完后,趁着天光尚亮做今天的功课。
就这样,紧赶慢赶,一家人忙活了三天,总算把二十五亩玉米都种下了。
玉米种完,新麦的香气还没在仓房里捂热乎。地里活一忙完,腾出空来就又有一件重要的事——给祖宅送养老粮。
仓房里,那六千一百斤麦子,经过官仓里那番“淋尖踢斗”,只剩下四千五百斤。这数目,陈满仓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掂量了无数遍。
今年不同往年。青山要出门,青文要花销,哪一样都等着钱,等着粮。他心里那杆秤,一头是爹娘的规矩,一头是小家的活路,上下颠簸了无数次。
最终,他下了决心,对王桂花说:“装粮吧,今年……就装五百斤。”
王桂花正在纳鞋底,闻言针尖猛地扎到了手指上,渗出一粒血珠。她惊愕地抬头:“他爹!往年最少也送八百斤,好的年景都上千斤!这……一下少这么多,娘那边怕是……”
“有啥法子?”陈满仓声音沉闷,像敲在空木桶上,“四千五百斤听着多,留下咱一家六口一年到头的口粮,少说也得两千斤吧?剩下的两千斤,看着是能换几个钱,可青山出门不要盘缠?青文的笔墨纸砚不是钱?咱这房子不要修修补补?人情往来不要走动?” 他越说声音越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爹娘跟着大哥,吃穿不愁。咱家这光景,他们不是看不见。就五百斤,多了没有。”
王桂花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抿的嘴唇,把劝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她默默拿出最大的麻袋,用升斗量着麦子。每舀起一斗金黄的麦粒,她的手都抖一下。五百斤,装了鼓鼓囊囊五大袋,堆在墙角,远不如往年那般有气势。
“去把板车推来。”陈满仓对青山吩咐道,“五百斤,扛是扛不动了。”
父子俩费力地将五大袋粮食搬上板车,陈满仓在前头拉着车辙,青山在后面推着,车轮压在土路上,发出吱呀的沉重声响。一路上,遇到村民,看到这一车粮食,都难免多看两眼,有那心思灵泛的,大概已在心里估摸出这养老粮的分量了。
到了祖宅,陈老栓正坐在院里搓麻绳,奶奶和孙氏在檐下拣豆子。看到陈满仓父子拉着板车进来,车上那五袋扎口的粮食颇为显眼。陈老栓抬了抬眼皮:“来了。”
“爹,娘,大嫂。”陈满仓停下板车,“这是今年的养老粮。”
奶奶站起身,走过来,她没用手捏,只是用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五袋粮食,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她走到板车旁,伸手拍了拍其中一个麻袋,感受着里面麦粒的充实,又看了看总共的数量,那脸上的皱纹仿佛都深了几分。
“满仓啊,”奶奶开口,语气平平板板,听不出情绪,“今年这粮食……数儿不对吧?往年可不止这些。”
陈满仓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母亲的目光,低着头把准备好的说辞又讲了一遍:“娘,今年家里实在艰难,您也知道的。青山要出去学手艺,处处要钱,青文读书也费……就先按这个数。等明年,明年手头宽裕了,儿子一定补上。”
奶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陈满仓头皮发麻,她才移开视线,淡淡地“嗯”了一声,挥挥手:“搬进去吧。” 然后便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坐回去,继续拣她的豆子,只是那动作,带着明显的不快。
陈满仓和青山沉默着把五袋粮食搬进祖宅的仓房。出来时,院子里气氛凝滞。父亲依旧沉默,母亲侧着脸,大嫂孙氏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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