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局长将那沓由李成钢熬了几个通宵、反复核对整理出来的名单和厚厚的配套材料,逐一放到与会的各位分局党委委员面前。纸张落在粗糙的长条木会议桌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一时间,会议室里只剩下翻阅厚重纸张的“沙沙”声,像秋风吹过枯叶。班子成员们神色专注,有人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有人眉头微蹙,指尖划过名单上一个个名字、一行行简要情况、核查结论和处理建议。空气里弥漫着严肃和一种决定他人命运的凝重感。
半晌,曾政委率先放下手中的材料,厚重的水晶老花镜片后,眼神透着阅尽世事的沉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但清晰有力:“李成钢同志这份名单,”他轻轻拍了拍桌上的材料,“做得确实很扎实。核查事实清楚,政策依据标注得明明白白,提出的建议也基本符合上级关于‘妥善安置、理顺关系’的核心精神。”他环视一圈,语气平和但带着分量,“我看,原则上可以同意这份名单上符合条件人员的转干。”
话音未落,他话锋微微一转,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点了点,语气里带上一丝现实的考量:“不过,上次组织部门通气会的精神大家也都知道,对于这批历史遗留问题,强调的是‘择优’办理转干。”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似乎在确认大家的理解,“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名单上符合政策条件的同志,也并非能一次性、全部解决到位。这里面还有个批次安排、节奏把握的问题。到时候,”曾政委的语气放缓,带着语重心长,“我们可得提前做预案,特别是政治处和各科所队的主要负责政治思想工作的同志,要耐心、细致地向那些暂时轮不到的同志做好解释疏导工作。一定要讲清楚,这是政策逐步落实的过程,要让大家看到希望,理解组织的难处,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和新矛盾。”
曾政委考虑问题向来周全稳妥,滴水不漏。他这番既有原则性又饱含人情味的发言,立刻得到了对面几位委员的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分管法制的陈副局长还低声附和了一句:“政委考虑得是,稳定压倒一切。”
就在这时,“笃笃”两声轻微的敲击声响起。分管治安、一向以作风硬朗、说话办事雷厉风行着称的韩副局长,用指关节重重地点了点他面前那份名单上一个被李成钢特意用红笔醒目圈出的名字——杜卫东。他浓黑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面色沉得像窗外的天色,声音洪亮有力,带着一线拼杀出来的指挥员特有的直率和不容置疑:
“这个杜卫东!”他用食指在那个红圈上又点了点,仿佛要把它戳穿,“李成钢标记得一点没错,政策条件硬杠杠摆在那儿,他就是不符合!关于他的问题,我得再多说两句!”韩副局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这小子在治安队的表现,在座不少同志就算没亲眼见过,耳朵里也灌满了!说句不中听的大实话,”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工作吊儿郎当,责任心喂了狗,还心比天高!上次在分局搞的民警培训班,公开顶撞负责培训事项的李成钢同志那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就是个活生生的反面典型!丢尽了分局的脸!”
他“啪”地一声拿起桌上那份上级下发的文件,用力扬了扬,纸张哗哗作响:“现在文件精神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于经核查不符合规定且经教育仍无明显改进的人员,要坚决调离公安队伍,或进行另行安置。’目的何在?就是四个字——纯洁队伍!提升战斗力!像他这样的害群之马,我们还留在这儿干嘛?”韩副局长几乎是斩钉截铁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盖都轻轻一跳,“留着过年?供着添堵?我提议,就趁这次机会,彻底把杜卫东清理出公安队伍!如果编制卡着,一时半会儿调不出去,”他语气森然,带着不容商量的决断,“那也绝不能让他再在一线民警的位置上待着!必须立刻、马上,调离执法岗位!后勤、食堂、看大门,随便找个工勤性质的岗位安置!绝不能再让他穿着这身庄严的警服,杵在一线岗位上丢人现眼、败坏风气、影响整个队伍的形象和士气!赖局,曾政委,你们二位看呢?”
韩副局长的提议干脆利落,掷地有声,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要刮骨疗毒、肃清队伍的决心。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空调的低鸣和他话语后的余音。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赖局长身上。赖局长听完韩副局长充满火药味的发言,并没有立刻表态。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舒适的坐椅靠背上,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而持续的“嗒、嗒”声。他那张平时显得威严的脸上,此刻竟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转向韩副局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调侃的意味:
“老韩啊,”赖局长慢悠悠地开口,嘴角那丝笑意若有若无,“调去后勤?工勤岗位?你这……算是对他的‘处理’吗?”他故意在“处理”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摇了摇头,“一线民警,风吹日晒雨淋,没日没夜,动不动就是通宵达旦,片区巡逻、处理纠纷、抓捕追逃,压力有多大,风险有多高,在座的都清楚。后勤岗位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相对安稳舒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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