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时间胶囊
市局法医中心地下五层,停尸冷库区。
这里的空气不是冷,是死。一种凝固的、带着福尔马林和深层冻气的死寂,吸进肺里像吞了冰渣,连带着骨头缝都往外渗寒气。惨白的LED灯管嵌在光洁如镜的不锈钢天花板里,投下的光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解剖刀般的锋利感,照亮一排排如同巨大金属抽屉的冷藏柜。柜门上的电子标签闪烁着冰冷的绿光,标注着编号和日期,像一座座微型墓碑的索引。
陈克非站在其中一列柜子前,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手里没拿任何东西,那罐掺了“钛合金星图”和“武器级铯”的B-7骨灰,被他像个烫手山芋般锁进了楼下物证室最高级别的铅屏蔽柜里。现在,占据他全部心神的是面前这个编号为 1998-0817 的冷藏柜。
“0817……” 陈克非盯着那串数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金属。八月十七日。1998年城西大矿难的忌日。也是……他父亲陈卫东的忌日。胸口那块警号铭牌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旁边的老秦穿着厚厚的防寒服,鼻尖冻得通红,正拿着电子密钥卡操作冷库管理系统。张川站在稍后一点,金丝眼镜在冷光下反射着锐利的光,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但陈克非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对真相的探究,以及对此刻他濒临崩溃状态的评估。
“陈队,确认了。”老秦的声音在空旷的冷库里带着回音,有点发飘,“根据你提供的矿难遇难者原始遗物清单和当年部分未处理物证的临时归档记录,编号1998-0817柜里存放的,是矿难当天部分遇难矿工……呃,包括陈卫东同志在内,所穿的工作服残片。当年救援条件有限,很多遗体……不完整,衣物是重要的身份识别物证,后来家属认领遗体后,这些无法归属或过于残破的衣物就作为案件物证封存了。”
“打开。”陈克非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块冻透的石头。
“吱嘎——”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沉重的冷藏柜被老秦缓缓拉开。一股更浓烈的、混杂着陈年煤灰、地下深层泥土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蛋白质**后被深度冻结的奇异气味扑面而来,冰冷刺骨。冷气如同实质的白雾,翻滚着涌出。
柜内空间很大,但只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巨大的、厚实的黑色聚乙烯证物袋。袋子表面凝结着厚厚的白霜,透过半透明的袋壁,能看到里面蜷缩着一堆颜色晦暗、质地僵硬厚重的布料——正是那种老式矿工常穿的、耐磨的深蓝色粗帆布工作服。衣服上布满了撕裂的口子、干涸发黑的大片污渍(油污?血迹?煤灰?),有些地方甚至板结粘连在一起。
陈克非的目光像探照灯,一寸寸扫过那堆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布料。他记得父亲有一件类似的工作服,领口内侧还绣着母亲歪歪扭扭的名字缩写“W.D”。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戴上老秦递来的加厚防冻手套,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撕开了证物袋的密封条。
更浓烈的陈腐气味冲出。他伸手,冰冷僵硬的布料触感透过厚手套传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粘连在一起的衣物一件件分开、摊平在冷库中央的不锈钢操作台上。深蓝色的上衣,同色的裤子,几件分不清颜色的棉质内衣碎片……每一件都沉重、破败,浸透了时间的尘埃与死亡的印记。
老秦拿着高倍放大镜和强光手电在旁边协助照明检查。张川则站在操作台另一端,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异常。
时间在冰冷的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陈克非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除了破洞、污渍和岁月侵蚀的痕迹,似乎……什么都没有。没有夹层,没有暗袋,没有缝进去的纸条。难道……那个举报电话是假的?是周永坤那伙人设下的又一个陷阱?为了把他引到这充满父亲死亡气息的地方,看他崩溃?
一股被戏耍的暴怒和深沉的绝望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不锈钢台面上!
“砰!”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冷库里炸开,震得头顶的灯管都嗡嗡作响。
“陈队!”老秦吓了一跳。
“操!”陈克非低吼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堆破布,胸膛剧烈起伏。他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名为“赵建国背叛”和“父亲死亡迷雾”的双重毒药侵蚀。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将这堆承载着痛苦却毫无价值的遗物重新塞回冰柜时——
张川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像冰锥刺破了沸腾的泡沫:“陈队,上衣右胸口袋。”
陈克非猛地抬头,顺着张川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件同样深蓝色的上衣,右胸位置有一个标准的口袋。口袋盖早已不知所踪,袋口边缘磨损起毛,袋身也沾染着大片黑褐色的污渍,看起来平平无奇。
“口袋内衬。”张川补充道,手指虚点了一下,“左侧袋壁,靠近缝线的地方。颜色……有极其细微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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