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零年五月七日下午二时,中环云咸街“翰墨斋”画廊。
轨道射灯斜斜打在宣纸上,墨色浓淡被照得分明。暖黄光线裹着宣纸的凉味,混着角落里现磨咖啡的醇香,飘在空气里。
“水墨新境”当代画展正在进行,参观者多是穿长衫或西装的体面人,三三两两站在画前,交谈声压得很低。
陈东应收藏家挚友之邀而来。他是东兴集团的掌舵人,数年间,这家企业以令人瞩目的速度从粘鼠贴扩张至实业制造与航运,成为香港华资中不容小觑的力量。尽管作风低调,但其在商业上的凌厉手腕,尤其是近日雷厉风行的“清风行动”,已引得各界侧目。
身上穿的深灰色暗纹西装,袖口随意卷起,腕上那块经典的欧米伽腕表,是去年集团航运业务突破30万吨吞吐量时,管理层联名赠送的——表盘边缘已经被他摸得发亮,指尖还留着早年调试新型产品时,被玻璃罐磨出的细痕。
二楼转角处,他脚步一顿。
射灯刚好落在那道身影上。林静薇穿一身月白色改良旗袍,领口绣着细巧的兰草,外罩浅灰色开司米开衫。羊脂玉簪绾着发髻,耳坠是小巧的翡翠耳钉,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正侧身对着一位银发老者,指尖轻轻捻着旗袍下摆的珍珠盘扣,听得格外专注。老者是艺评家徐仲谦,正指着一幅泼墨山水,说着什么。
陈东刚要转身,林静薇恰好抬眼。琥珀色眸子撞进他的视线,先是愣了愣,随即嘴角弯起,颊边梨涡浅浅陷下去。
“陈先生?”她轻步走来,旗袍下摆随着步子微微摆动,身姿清雅。说话时,她下意识抬了抬下巴,眼神里带着几分意外的欣喜。
“林小姐。”陈东颔首回应,目光掠过她的指尖——指腹有一层薄茧,那是常年握画笔的痕迹。
徐仲谦抚着下巴的白须,目光在陈东脸上扫了扫,语气温和:“这位便是东兴集团的陈先生?久仰大名。”
三人站在画前,话题自然落到了书画上。林静薇谈起各派技法时,眼神亮了亮,身体微微前倾,语速也快了些。聊到八大山人,她突然转头看向陈东,眼里带着点试探:“陈先生对他的简笔写意,有何看法?”
陈东指尖虚点了点墙上的《孤禽图》,射灯的光在他指尖晃了晃。“八大妙在‘留白’,更妙在‘孤高’。”他声音平稳,“计白当黑不只是构图,更是把心事藏在空白里,以简驭繁。”
这话正说到林静薇心坎里。她眼神亮了亮,指尖轻轻拍了下掌心:“陈先生说得透彻!很多人只看到‘简’,却没懂背后的‘繁’。”
观展结束,林静薇邀陈东去画廊后侧的茶室小坐。红木茶几上摆着紫砂茶具,窗外的阳光透过竹帘,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影。
“今日我是代父亲来的。”她斟茶时,手腕轻轻转动,茶水顺着壶嘴缓缓流入杯中,“他是高剑父先生的藏家,这次画展有两幅真迹,特意让我过来看看。”
抿了口茶,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寻常事:“林家在南洋立足三代,现有二十万英亩橡胶园,覆盖马来亚好几个州。”“连带棕榈种植、锡矿,还有侨兴银行和通达船务,算是把实业铺得较开。”
陈东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指尖摩挲着杯壁的纹路。“东兴是做综合实业起家的。”他抬眼,语气诚恳,“集团在日化产品包装、航运货轮配件等方面都需要大量优质橡胶原料,航运网络也已覆盖东南亚主要港口,或许我们有合作的契机。”
林静薇眼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笑了:“父亲常说,实业家最靠谱,若能合作,想必会愉快。”
临别时,林静薇递过来一张烫金名片,指尖递出时微微前倾。上面印着“香港大学艺术系客座教授 林静薇”。
陈东回赠的名片很简单,只印着姓名和总机号码。他递名片时,手指关节微微弯曲,那是常年握钢笔、审批文件留下的习惯。
同日傍晚,新加坡武吉知马路上的林家庄园。
磨砂玻璃罩台灯下,林文渊正在翻看着一叠财报。红木书桌宽大,上面摊着橡胶出口数据、锡矿开采进度,还有侨兴银行的季度报表。
他今年五十二岁,头发已有些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穿一件白色亚麻衬衫,袖口挽起,手臂上一道浅褐色疤痕格外显眼——那是二十年前在橡胶园被毒蛇咬的。
“老爷,大小姐从香港来电。”管家阿福轻手轻脚走进来,垂着声道。
林文渊放下钢笔,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拿起桌上的rotary电话。这是加密专线,通话时没有丝毫杂音。
“爸爸,我今天在画展遇到一位陈先生,叫陈东,是东兴集团的。”女儿的声音带着雀跃,透过听筒传过来。
林文渊原本放松的肩膀微微绷紧。他早听过这个名字——香港近年崛起的实业新贵,以创新产品和多元布局迅速扩张,势头正劲,绝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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