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十二月四日,清晨六点。
香港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中环德辅道中的寒意尚未散尽,带着维多利亚港特有的咸湿气息,刮在人脸上微微发疼。
然而,东兴堂药材行总店与屈臣氏旗舰店门外,已是另一番火热景象,与街头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两条长龙沿着人行道蜿蜒排出近百米。
队列里的人们裹紧了呢大衣、棉袍或厚夹克,有的双手拢在袖中往怀里缩了缩,有的不停地搓着手呵气,白蒙蒙的雾气在清冷空气中袅袅散开。
沉默里,是藏不住的迫切期待。
队伍前半段,多是衣着体面的先生太太。
男士梳着油亮的大背头,手指偶尔拂过鬓角,生怕发型乱了;女士烫着精致的波浪发,有的抬手拢了拢围巾,有的轻轻拍掉大衣上的浮尘。
不少人由佣人或司机陪着,手上大多捏着一张泛黄的牛皮纸“预约凭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毛笔工整写就的编号与姓名——这是过去一周,伙计们骑着脚踏车挨家递送、或通过电话确认后留下的核心VIP凭证。
队伍后半段及外围,聚集着更多看热闹的市民、挎着帆布包四处张望的黄牛党,还有扛着笨重木质相机、背着胶片盒的报馆记者。
人声嘈杂,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地盯着一刻钟后即将开启的店门。
“哗啦——”
七点整,东兴堂厚重的栊木门板被伙计们合力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隔壁屈臣氏的玻璃门也同时向内滑动。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推搡着往前涌,孩童的哭闹声、妇人的惊呼声响成一片。
但在现场振卫安保人员手拉手组成的人墙警戒线前,又勉强维持着秩序。这些安保穿着统一的卡其布制服,腰间束着宽皮带,神情严肃,不时抬手示意,高声劝导:“大家莫急,按顺序来!”
“预约客户请出示凭证,依号码顺序入场!非预约客户请在一旁排队等候抽签!”
店员拿着铁皮喇叭高声喊道,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喇叭柄,指节泛白,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格外清晰,带着几分沙哑却依旧洪亮。
预约客人们如持通关文牒,昂首挺胸地越过人群,在周围人羡慕、焦灼的目光中,从容步入店内。
非预约的队伍则缓慢前移,每次只放行寥寥数人,吊足了胃口。
店内,钨丝灯散发着暖黄而明亮的光线,照亮了打磨得发亮的红木柜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当归、枸杞等药材香气,混合着新产品特有的清雅气息,闻起来温润舒适。
经过严格培训的美容顾问身着月白色斜襟制服,袖口绣着细小的玉兰花纹,面带微笑,双手交叠在身前,语气轻柔却专业。
“冯太太,早上好!这是您预留的‘玉兰’焕白精华与无痕修复霜全套礼盒。”
顾问将铺着黑色丝绒的托盘轻轻递到冯婉清面前,指尖小心地扶着礼盒边缘——礼盒外层裹着浅杏色绵纸,系着藏青色丝带,精美的磨砂玻璃瓶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
冯婉清微微颔首,指尖先触了触冰凉的瓶身,才对身旁的《香江报》社会版记者淡然道:“效果试过才知道,但东兴的东西,向来是好的。”
她当场拧开精华瓶,用银质小勺舀出一点,滴在腕间,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搓。
那股瞬间吸收、毫无黏腻的肤感,让她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挑了挑。
记者立刻按下相机快门,“咔嚓”一声,镁光灯短暂地照亮了她的侧脸。他下意识地低头检查了一下胶片,确认拍摄成功——冯婉清成为今日首位被媒体记录下的买家。
几乎同时,屈臣氏VIP室内。
一位南洋富商太太正坐在藤编沙发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仔细聆听顾问讲解红景天与珍珠母的汉方奥秘,手边的白瓷茶杯冒着热气,杯沿凝着细小的水珠。
她身着绣着凤凰纹样的旗袍,耳坠上的珍珠随着头部的转动轻轻晃动,听完讲解后,爽快地从随身的鳄鱼皮手袋中取出支票簿,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才用钢笔签下名字,购下三套。
“新加坡那边好多朋友托我买,幸好预约得早!”她感叹道,抬手拍了拍佣人 的胳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让佣人将礼盒小心地放进藤箱。
然而,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七点十五分刚过,东兴堂的经理快步走到店门口,额头上带着薄汗,抬手抹了一把,脸上堆着歉意,对仍在寒风中翘首以盼的非预约队伍深深一躬。
然后他转身,朝店里挥了挥手,让伙计挂上了一块早已准备好的木质招牌,上面用黑漆写着两个刺眼的大字:
【售罄】
“什么?才一刻钟就没了?”
一位穿着蓝布衫的妇人急得跳脚,双手在身侧乱挥,她凌晨三点就从九龙渡海而来,排队排了整整四个小时。
“我排了三个小时啊!这不是耍人吗?”
一个年轻小伙子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咔咔响,语气中满是愤怒,胸口剧烈起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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