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第一助产士 第43章 天象与人心

京畿皇庄的牛痘接种试行，在林婉清的主持下，以惊人的效率悄然展开。有了顾长渊提供的名单和信物，几位庄头虽心存疑虑，但碍于顾家的威望和太医院的文书，倒也配合。林婉清亲自挑选了数名在太医院讲习中表现优异的年轻医士和药工作为助手，组成了一支精干的小队。她摒弃了太医院繁文缛节的作风，一切从简务实，将接种点设在通风良好的仓房，流程严格按照《述要》执行，亲自示范，严把每一道关口。

接种对象主要是庄户的健壮子弟和部分官奴。起初，恐慌和抵触情绪在所难免，“畜疫入体”的谣言仍在暗中流传。林婉清不急不躁，反复宣讲牛痘与人痘的区别，以顾长渊成功试种的实例现身说法，并承诺全程监护，若有差池，一力承担。她的沉稳、专业以及那份与民同甘共苦的真诚（她与助手们同吃同住在庄上），逐渐消融了坚冰。首批自愿者接种后，仅出现轻微局部反应，很快康复，且依旧能下地劳作，无异于常人。事实胜于雄辩，观望者纷纷打消疑虑，要求接种的人排起了长队。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京畿。其他皇庄、甚至一些消息灵通的官绅之家，也开始暗中打听，蠢蠢欲动。牛痘法的实效，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击着旧有的观念壁垒。

然而，就在这看似顺利的表象之下，一股阴冷的暗流，正加速涌动。

这日清晨，林婉清正在庄上为一批新来的孩童接种，顾长渊派来的心腹家丁快马加鞭赶到，带来一个紧急口信：钦天监监副周某人，昨夜夜观天象，称“荧惑守心，赤星犯斗”，主“大疫复起，戾气横生”，并暗示此异象与“近日京畿妄行畜疫之法，干犯天和”有关！弹劾的奏本，已连夜递入宫中！

该来的，终于来了！而且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恶毒！直接将天象异变与牛痘法挂钩，这是要将她置于“逆天而行”的死地！

林婉清的心猛地一沉，但手上为孩子接种的动作却丝毫未乱。她平静地完成操作，叮嘱助手留意观察，然后才净手起身，走到僻静处。

“太子殿下是何态度？”她沉声问家丁。

家丁低声道：“殿下尚未表态，但已将奏本留中不发。朝中现已议论纷纷，赵侍郎一党更是借机大肆鼓噪，要求立即停止牛痘试行，严惩……严惩倡始之人。”他担忧地看了林婉清一眼。

林婉清默然。留中不发，是暂不处理，也是压力积累。太子在观望，也在权衡。若舆论彻底倒向“天谴”论，为了稳定人心，牺牲她这个“罪魁祸首”是最便捷的选择。

“顾大人让小的传话，”家丁继续道，“让您务必稳住阵脚，皇庄之事，照常进行，成绩越大，谣言越无力。京中之事，他自有安排，让您无需过分忧心，但……需做好应对最坏情况的准备。”

最坏的情况……林婉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可能就是身败名裂，锒铛入狱，甚至……她甩甩头，将杂念驱散。此刻，恐慌无用，唯有前行。

接下来的几日，气氛明显紧张起来。庄上开始出现一些陌生面孔，鬼鬼祟祟地打探消息，散布“接种者突发怪病”、“庄上戾气重，牲畜不安”等谣言。甚至有人试图混入接种点捣乱，幸被警惕的庄丁和顾家暗中安排的人手及时发现制止。

林婉清不为所动，她加派了巡查，更加严格地记录每一个接种者的反应数据，甚至请庄头找来庄上老农，记录近日天气、物候等细节，以备驳斥所谓“戾气”之说。她深知，在这种时候，任何一丝慌乱和差错，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攻击的借口。

同时，她加紧了与助手的培训，将牛痘接种的每一个细节掰开揉碎地讲解，确保即使她不在，这套方法也能被正确执行。她仿佛又回到了云州疫区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只是这一次，她面对的不是有形的病魔和匪徒，而是更虚无缥缈却也更致命的“天命”与人心。

压力之下，她反而愈发沉静。夜晚，她在灯下重新翻阅《内经》、《伤寒论》，试图从古典医籍中寻找“疫病与自然”关系的论述，为可能的御前答辩做准备。她发现，古人虽信天命，但也强调“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疫病的发生与传播，与气候、环境、人事密切相关，并非全然虚无。这让她心中稍定。

五日后，京中传来更确切的消息：太子将于三日后，在东宫偏殿，召集太医院、钦天监、礼部等相关官员，以及林婉清本人，共同质询“天象与牛痘”之事！这将是决定牛痘法命运，也是决定林婉清生死的关键一役！

消息传到皇庄，助手们面露忧色，庄户们也窃窃私语，气氛凝重。

林婉清却显得异常平静。她将后续事宜仔细交代给助手，又去查看了最后一批接种者，见他们皆安然无恙，痘痂渐落，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地。事实，是她最有力的武器。

临行前夜，她独自站在庄外的高坡上，仰望星空。夜空深邃，繁星闪烁，那所谓的“荧惑守心”星象，在她看来，不过是天体运行的寻常规律。然而，这寻常的天象，却可能成为压垮她的巨石。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与天斗，其难无穷；与人斗，更是心累。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踏着月色而来，马上骑士递给她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她拆开一看，里面只有寥寥数语，是顾长渊铁画银钩的字迹：“星象有常，人心无常。殿下明睿，重实绩而恶虚言。明日殿前，但述所见所为，据理力争，余事勿虑。珍重。”

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有冷静的分析和坚定的支持。林婉清握着信纸，指尖能感受到书写者笔端的力度。她抬头，望向京城方向，黑暗中仿佛能看到东宫那一点微光。

她知道，前方是龙潭虎穴，是决定命运的时刻。但她不再孤单，也不再畏惧。她握紧了拳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明日，她将为了自己坚信的医道，为了那些渴望健康的生灵，去面对那至高无上的权柄和莫测的人心。

夜色，愈发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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