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第一助产士 第40章 风雨太医院

太子的态度暧昧不明，如同一片浓重的阴云，笼罩在刚刚因牛痘初成而稍显明朗的天空。准允试行，却未大力推行；褒奖顾长渊的勇毅，却对林婉清的首创之功未多加置喙；将议题下放“再议”，更是给了反对势力辗转腾挪的空间。这微妙的平衡，让太医院内的气氛变得愈发诡异。支持者不敢妄动，反对者则蠢蠢欲动。

林婉清深知，此刻绝不能因太子的模糊态度而松懈，更不能因顾长渊的舍身相助而认为高枕无忧。她必须趁热打铁，将牛痘法的根基打得更加坚实。她将自己关在廨房，日夜不休，将《牛痘接种述要》反复修订、完善，增补了更多接种后的详细观察记录、不同体质反应差异的分析以及应对各种意外情况的预案，务求将其打造成一部经得起任何挑剔目光审视的、严谨可行的技术规范。

同时，她通过顾长渊的渠道，开始有选择地向一些在地方上任医官、且风评较为开明正直的官员寄送《述要》的抄本，并附上私信，阐述牛痘法的原理与优势，希望能在地方上先行培育土壤，以待时机。这是一步险棋，却也可能在关键时刻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赵侍郎一党在最初的惊愕过后，迅速调整了策略。他们不再公开抨击牛痘法为“妖术”——毕竟顾长渊的成功试种让这种言论显得苍白无力——转而采取了更阴险的招数：孤立、抹黑、以及从规则层面进行打压。

太医院内，以孙医正为首的传统派明显加强了对林婉清的排挤。日常议事，她的意见常被无视；领取药材、调用书吏，处处受到刁难掣肘；甚至她开设的讲习，也开始有不明身份的人前来搅局，提出一些刁钻古怪、实则荒谬的问题，意图让她当众出丑。更有流言在底层医士、药工中悄然散播，暗示林婉清能得太子青眼，全凭“狐媚手段”，与顾长渊关系“非同寻常”，其医术实为顾家在背后代笔操刀云云。这些污言秽语，虽难登大雅之堂，却极易败坏名声，动摇人心。

面对这些宵小手段，林婉清选择了以静制动。她谨言慎行，专注于手头的事务，对挑衅不予理会，对流言嗤之以鼻，只以更加严谨的工作和实实在在的疗效来回应。她深知，在这种环境下，任何情绪化的反应都可能授人以柄。

这日，太医院例行考绩，由刘院判主持，众太医齐聚。考核内容之一，是辨析一批新进贡的珍稀药材的真伪优劣。轮到林婉清时，孙医正忽然拿起一盒标注为“百年雪山赤芝”的药材，不阴不阳地道：“林御医见识广博，连畜疫都能化为神奇，想必对此等珍品更是了如指掌。不妨为大家讲解一番，也让我等开开眼界？”

众人目光齐集。那赤芝色泽鲜艳，形态饱满，看似极品。但林婉清上手一观、一闻、稍作掐捻，心中便是一沉。这赤芝药气淡薄，质地偏软，纹理有异，分明是用了特殊手法熏制、伪作的次品！若用在方中，不仅无效，可能还有微毒。孙医正此举，极毒！若她看不出，便是才学不精；若她看出并当众指出，则可能得罪进贡此药的官员（或许是赵党之人）；若她含糊其辞，则坐实了“徒有虚名”。

林婉清心念旋转，瞬间有了决断。她放下赤芝，面向刘院判，神色平静，声音清晰：“回院判大人，此物……下官才疏学浅，不敢妄断。”

孙医正嘴角刚勾起一丝讥诮，却听林婉清继续道：“《本草纲目》有载，真品雪山赤芝，色如凝血，质坚如石，气香清冽，入口微甘后苦。下官观此物，形色虽似，然其气浮，其质软，与典籍所载略有出入。或许……是产地、年份差异所致？亦或……下官见识浅薄，未能领会其妙？恳请院判大人及诸位同僚共同品鉴，以免误判，辜负了贡品之美意。”

她这番话，滴水不漏。既点出了疑点（气浮、质软），引经据典，显得专业；又将判断权交还给上级和同僚（“共同品鉴”），避免了独断专行；最后以“以免误判，辜负贡品”为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暗示若真是伪品，追究起来也是为大家、为朝廷负责。

刘院判何等人物，闻言立刻上前仔细查验，又让几位资深太医传看。很快，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太医都皱起了眉头，低声交换意见，显然都看出了问题。最终，刘院判沉着脸道：“此物……确与典籍所载有异，需进一步核验。暂不入库。” 一句话，保全了朝廷颜面，也默认了林婉清判断的正确。

孙医正弄巧成拙，反让林婉清在众人面前展示了她扎实的功底和沉稳的应变能力，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经此一事，林婉清在太医院底层医士、药工中的威望不降反升。毕竟，能准确辨识贡品药材真伪，是需要真才实学的。那些关于她“倚仗色相”、“徒有虚名”的流言，在事实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傍晚，林婉清回到廨房，略显疲惫。刚推开门，却见窗边小几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食盒，旁边放着一本薄薄的、手抄的线装书。她微微一怔，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还冒着热气。拿起那本书，封面无字，翻开一看，里面抄录的竟是前朝几位太医关于疫病防治的散佚心得，其中一些观点，竟与她推行的隔离防护之法暗合！字迹挺拔熟悉，是顾长渊的笔迹。

没有留柬，没有言语，只有这无声的关怀与支持。林婉清握着那本尚带着墨香的书册，看着那碟点心，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冰冷倾轧的环境中，这份默契的守护，显得尤为珍贵。

她拈起一块点心，慢慢吃着，翻开书页，就着窗外渐沉的暮色阅读起来。知识的甘饴与友情的温暖，稍稍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多久。一名曾在流民区受过林婉清恩惠、现于太医院做杂役的少年悄悄跑来，气喘吁吁地低语：“林……林医官，不好了！我刚听到孙医正和钱医士在库房后面嘀咕，说什么……说什么过几日太医考核，要……要联名弹劾您‘考核舞弊’、‘欺世盗名’！还说要找什么……什么您家乡来的证人！”

林婉清的手一顿，点心停留在唇边。家乡来的证人？她脑海中瞬间闪过张婆子那张怨毒的脸，以及她那个逃脱在外的侄子张五！

原来，他们的杀招在这里！不仅要毁她前程，还要刨她根基！

窗外，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太医院的飞檐翘角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森严。风雨，已然吹进了这救死扶伤的殿堂深处。

林婉清缓缓合上书，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她知道，下一场风暴，将更加凶险。而她，已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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