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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刚过，绥远卫衙署内外已是一片肃杀。寒风卷着残雪，扑打着悬挂在正堂檐下的“明镜高悬”匾额。堂前广场被肃王亲卫和刑部衙役层层把守，刀枪映着惨淡的晨光，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城中士绅百姓被允许在远处围观，黑压压的人群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
辰时正，三声炮响，鼓乐齐鸣。衙署正堂大门洞开。
肃王殿下并未升座主位，而是独坐于大堂左侧增设的一张紫檀木蟠龙大椅上，身披玄色狐裘，半阖着眼，似在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神情淡漠，仿佛眼前一切与他无关，却又无形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刑部尚书陈明远、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高文渊端坐正堂主副审位，面色肃然。两旁衙役手持水火棍，雁翅排开，低喝“威——武——”，声震屋瓦。
“带钦犯赵安国！”陈明远一拍惊堂木，声音冷硬。
镣铐声响，形容枯槁、官袍破损的赵安国被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役押上堂来。他面色灰败，眼神却依旧阴沉，飞快地扫了一眼堂上情形，尤其在肃王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垂下头，跪倒在地。
“赵安国！”高文渊率先发难，声音尖利，“你身为朝廷钦差，奉旨宣抚，却勾结北狄，暗通款曲，陷害忠良，致使绥远卫险些城破，将士死伤无数！你可知罪？！”
赵安国抬起头，竟毫无惧色，反而嘶声喊道：“冤枉！高大人！陈大人！肃王殿下！下官冤枉啊！”他猛地指向站在堂下原告席上的林婉清，目光怨毒，“是她！是林婉清这个妖女！与顾长渊勾结，欺上瞒下，防疫不力，酿成大疫！又怕事情败露，竟悍然刺杀钦差，构陷下官！他们才是真正的国贼！”
倒打一耙！果然如此！
堂下一片哗然。围观民众窃窃私语，不少人面露疑色。高文渊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林婉清一身素服，立于堂下，身形单薄，面色苍白，但脊梁挺直，目光平静如水。面对赵安国的反咬，她并未急于辩驳，只是微微蹙眉，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肃静！”陈明远再拍惊堂木，目光转向林婉清，语气稍缓，“安乐县主，赵安国指控，你有何话说？”
林婉清上前一步，敛衽一礼，声音清晰沉稳，回荡在寂静的大堂：“回诸位大人，赵安国所言，纯属颠倒黑白，诬陷构害。臣女有本奏，并有物证、人证，可证赵安国通敌卖国之实！”
“哦？有何证据，速速呈上！”陈明远道。
“第一，物证！”林婉清示意方淮。方淮立刻将一个托盘呈上，上面放着几封密信残片、一枚飞鹰铜符，以及从北狄将领尸体上搜出的文书。“此乃从北狄大营缴获密信，上有枢密院特殊印记及飞鹰暗记，内容涉及我朝边镇布防，正是赵安国与北狄勾结的铁证！此铜符，亦是从其派出的死士身上搜出！”
衙役将物证呈上公案。陈明远仔细查验，高文渊也凑过去看，脸色微变。肃王依旧捻着佛珠，眼皮都未抬一下。
赵安国急道：“伪造！这都是伪造的！定是顾长渊派人潜入北狄大营，伪造证据，陷害下官！”
“第二，人证！”林婉清不理会他，继续道，“请传原绥远卫军需官钱书吏、及擒获的北狄暗探头目忽律察上堂！”
钱书吏和一名被俘的北狄军官被带上堂。钱书吏面如死灰，跪地磕头，将赵安国如何威逼利诱他传递情报、与北狄联系的经过一一招供。那北狄军官亦通过通译承认，曾多次与一代号“鹞鹰”的南朝高官联络，接收布防图，而信物正是飞鹰铜符。
人证物证俱在，赵安国通敌之嫌已极重。
高文渊却冷哼一声：“单凭这些降卒叛将的一面之词，岂可定钦差大臣之罪？谁知是否被人屈打成招？林县主，你口口声声说赵安国陷害于你，那顾长渊为何不至？莫非是伤重不治，还是……心中有鬼，不敢对质？！” 他将矛头再次引向顾长渊的缺席。
此言诛心！堂下又是一阵骚动。
林婉清心中怒火升腾，面上却愈发冷静：“高大人！顾将军为保绥远卫，身先士卒，身中剧毒，至今昏迷不醒，太医院多方诊治乃知。此事全军将士可作证！大人此言，是在质疑前方将士的忠心，还是在诅咒为国浴血的功臣？！” 她语气转厉，目光灼灼逼视高文渊。
高文渊被她的气势所慑，一时语塞。
陈明远皱眉，打断争执：“顾将军伤势，本官自有圣谕可询太医。赵安国，人证物证面前，你还有何辩解？”
赵安国眼见情势不利，把心一横，竟再次抬头，嘶声道：“就算……就算下官与北狄有所接触，也是奉了……奉了密旨！是为查清顾长渊、林婉清二人勾结北狄、养寇自重的罪证！是行使钦差密权！林婉清，你伙同顾长渊，擅杀北狄使者，破坏和议，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
他竟然攀扯出了“密旨”！这可是杀手锏！若他真能拿出所谓“密旨”，哪怕只是借口，案件性质将彻底改变！
高文渊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追问：“密旨？何等密旨？何在？”
赵安国支吾道：“密旨……密旨已被林婉清焚毁！”
“荒谬！”林婉清怒极反笑，“赵安国，你欺君罔上，通敌卖国，罪证确凿，如今还敢妄言密旨？诸位大人，若是密旨，为何不见存档？为何不行明路？为何要勾结北狄，置满城军民于死地？！此等鬼蜮伎俩，焉能欺瞒圣听？！”
“你……你血口喷人！”赵安国色厉内荏。
堂上陷入僵持。高文渊明显偏袒赵安国，陈明远则态度暧昧，注重证据。双方各执一词，案情扑朔迷离。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肃王，忽然轻轻“嗯”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目光平淡地扫过堂下，最后落在林婉清身上，开口问道，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林县主，你方才说，顾指挥使是中了……剧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林婉清身上。
林婉清心中一动，肃王为何单独问此？她恭敬答道：“回王爷，正是。北狄箭簇淬有奇毒，名‘赤炼砂’，混以‘腐骨草’之毒，毒性酷烈，中者顷刻间伤口溃烂，毒气攻心。顾将军为救将士，以身挡箭，故中毒极深。”
肃王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若有所思：“赤炼砂……腐骨草……此二毒，皆产于南疆瘴疠之地，北狄如何得来？”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连陈明远和高文渊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肃王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却直指要害！北狄为何会有南疆奇毒？这背后是否另有隐情？是否暗示朝中有人向北方提供了这些禁物？
赵安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林婉清也是心头巨震，瞬间明白了肃王的暗示！她立刻抓住机会，朗声道：“王爷明鉴！此正是此案关键！北狄不仅有毒箭，更在攻城时使用毒火弹、毒烟，所用药性，皆非北地所产！臣女怀疑，朝中有人，不仅泄露军机，更向敌国提供禁药毒物，助纣为虐！此乃通敌叛国之大罪！请王爷、诸位大人明察！”
她将矛头直指赵安国背后可能存在的、能量更大的黑手！
“你……你胡说！”赵安国彻底慌了神。
高文渊急忙打断：“肃王殿下！此乃臆测！无凭无据，岂可妄加论断？当务之急，是审明赵安国是否假传密旨、林婉清是否谋害钦差！”
肃王却淡淡地瞥了高文渊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高文渊瞬间如坠冰窟，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陈尚书，”肃王不再看高文渊，转向陈明远，“案情复杂，牵扯甚广，非一日可决。人犯押回，严加看管。一应物证，仔细核验。至于顾指挥使的伤势……”他目光再次落在林婉清身上，“林县主，你好生照料。若需太医，可随时来报。”
“臣女谢王爷体恤！”林婉清心中稍定，肃王似乎……并非完全站在对方一边？
“退堂！”陈明远一拍惊堂木。
第一次交锋，暂告段落。赵安国被押下时，面如死灰。高文渊脸色阴沉。而林婉清，虽然未被定罪，但心情并未轻松。肃王的态度暧昧难明，那关于毒药来源的问题，是随手一问，还是意有所指？他究竟是哪一边的人？
她走出大堂，寒风扑面，只觉得身心俱疲。抬头望天，阴云密布，这场风暴，远未结束。
回到内院，她迫不及待地想去查看顾长渊的情况。刚踏入房门，却见方淮一脸惊喜地迎上来。
“大人！将军……将军他刚才手指动了一下，眼皮也在颤，似乎……似乎要醒了！”
林婉清浑身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踉跄着扑到榻前，紧紧握住顾长渊的手，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长渊……长渊你听到了吗？你一定要醒过来……我们需要你……”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顾长渊的长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眉头紧紧蹙起，喉结滚动，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呻吟。
“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