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国委回首三十年 第142章 木秀于林

“12·28”事故的阴霾逐渐被奋力前行的脚步驱散，江东省的工作重心再次回到高质量发展的主航道。由林枫主导制定的“安全生产江东十条”经省委批准后正式印发试行，在全省上下掀起了一场安全生产治理的“自我革命”，其严厉的问责条款和创新的监管机制，虽在初期引发了一些基层的阵痛和抱怨，但也的确迅速扭转了安全生产领域的被动局面，得到了国务院相关部委的暗访肯定。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一年一度的三月会议如期在京城召开。

大会堂东大厅，灯火辉煌，气氛庄重。林枫作为江东省代表团副团长，坐在指定的位置，认真聆听着政府工作报告。当报告中提到“鼓励地方在要素市场化配置、预算绩效管理等领域先行先试，为全国改革探索路径”时，林枫能感觉到身旁几位代表投来的目光，其中蕴含着赞赏与探究。他知道，江东省的探索，已经进入了最高决策层的视野。

会议间隙，各省代表齐聚休息厅，寒暄交流，这既是联络感情的场合，也暗含着信息与政策的碰撞。

“林省长，恭喜啊！”一个洪亮而带着几分岭南口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林枫转头，看到一位身材高大、面容儒雅却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正是广东省省长叶启雄。他大约五十出头，比林枫年长几岁，步履沉稳，气度不凡，传闻其家族在政军两界根基深厚。

“叶省长，您好。”林枫微笑着起身，与对方握手。叶启雄的手掌宽厚有力，握手的力度恰到好处，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强势。

“你们江东去年搞的那个要素交易平台，动静不小啊。”叶启雄笑容可掬，语气却似有所指，“听说连委员长都点名肯定了？了不得！我们广东也在琢磨类似的东西，不过嘛，我们那边市场经济发育得早，企业更习惯自己找食吃，政府搭建平台，就怕好心办了坏事，干扰了市场自身的活力。”

这番话，明褒暗贬，既点出了林枫备受关注的事实，又将江东的探索隐晦地定位为“政府过度干预”，并抬出广东“市场发育早”的优势来对比。

林枫神色不变，语气平和地回应：“叶省长过誉了。江东基础弱，底子薄，只能靠政府主动作为，试着把分散的要素拢一拢，看看能不能形成合力，算是笨鸟先飞吧。市场决定性作用和政府更好发挥作用，是统一的。我们搭建平台，制定规则，进行监管，正是为了降低交易成本，让市场更有效，而不是取代市场。广东的经验丰富，很多方面都值得我们学习。”

他不卑不亢，既承认了江东的不足，也清晰地阐述了政府行为的边界和目的，将叶启雄隐含的批评化解于无形。

叶启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笑容更盛：“林省长太谦虚了。不过，改革探索嘛，还是稳字当头比较好。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呵呵，你懂的。”他拍了拍林枫的肩膀，一副过来人提点后辈的姿态，“尤其是涉及到土地、能源这些敏感要素，牵一发而动全身，谨慎点总没错。”

这时，有其他省份的代表过来与叶启雄打招呼，他顺势转身，很快就被一群人簇拥起来，谈笑风生，俨然是休息厅里的一个焦点人物。

林枫看着叶启雄的背影，目光微凝。他早就听说过这位叶省长的名头，能力强，魄力足，在广东大力推进科技创新和对外开放，成绩斐然，是下一阶段更上层楼的有力竞争者之一。今天这短暂的接触，对方言语间的机锋和隐隐的优越感，让林枫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竞争压力。这种竞争，并非个人恩怨，而是基于不同发展路径、不同区域利益乃至未来政治格局的潜在博弈。叶启雄背后的资源和人脉，显然比他要深厚得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林枫心中默念了一句古语。自己这两年确实走得比较快，从北阳转型的成功，到主持省政府工作后推动的一系列改革，再到意外得到最高层的关注，无疑让他成为了众人瞩目的对象，也必然会让一些同样优秀、且有更强背景的同期者感到不快乃至警惕。叶启雄，或许只是第一个明确表现出这种态度的封疆大吏。

会议期间，类似的暗流涌动并不罕见。在分组讨论时，当林枫发言介绍江东在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方面的“链长制”实践时，叶启雄在随后的发言中，虽然也肯定了产业链协同的重要性，但却着重强调了“要警惕地方政府人为选定重点产业、过度扶持可能导致的资源错配和新的产能过剩”，并分享了广东如何通过营造普惠的创新环境，依靠市场力量自然形成产业集群的经验。

他的发言同样有理有据，引用的数据和案例极具说服力，赢得了不少代表的赞同。这看似是正常的观点交流，但在明眼人看来，无疑是对林枫所代表的“政府强力引导”模式的一种委婉质疑。

林枫认真听着，没有急于反驳。他知道，在这种场合，观点的碰撞是正常的，也是有益的。叶启雄的质疑，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提醒了他需要注意的风险。他将这些观点一一记下，准备带回江东深入研究。

会议结束，返回江东的飞机上，林枫闭目养神，脑海中却思绪翻腾。与叶启雄的这次短暂交锋，像一面镜子，让他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和面临的环境。未来的道路，绝不会一帆风顺。除了要应对省内改革发展的具体难题，还要时刻准备迎接来自外部，特别是那些同样雄心勃勃、背景深厚的同侪们的竞争和挑战。

“建业，”林枫睁开眼，对坐在旁边的杨建业说，“回去后，组织政策研究室的同志，专门成立一个小组，系统收集和研究广东、江苏、浙江等先进省份在科技创新、产业升级、营商环境等方面的最新政策和实践，特别是他们如何处理政府与市场关系的经验教训。我们要知己知彼，既要坚定自己的路子，也要博采众长，避免闭门造车。”

“好的，省长。”杨建业立刻记录，“叶省长那边……”

“正常对待。”林枫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叶省长是优秀的领导干部，他的很多观点值得我们思考。竞争是常态，我们要做的是把自己的事情做得更好，更扎实。”

他望向舷窗外的云海，目光深邃。青萍之末，风已渐起。这来自更高层面的、更为隐晦却也更加复杂的挑战，将是他省长任期内必须面对的又一重考验。他需要更加敏锐的政治嗅觉，更加高超的博弈智慧，以及，更加不可动摇的政绩作为根基。一场没有硝烟，却可能影响深远的新战役，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