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是无限大。 赵磊忽然开口,手里的卷尺还绕在小臂上,声音被穿堂风托得很高,飘向球场另一端正在捡球的孩子们。穿 8 号球衣的小子正踮着脚够卡在篮板缝里的足球,裤脚沾着的泥点在阳光下泛着褐黄 —— 那是上周暴雨后,这孩子为了捡滚进排水沟的球,整个人趴在泥水里蹭的。
你看那穿 8 号球衣的小子,等个签名能从天亮站到天黑,这赔率算得清吗? 赵磊的拇指往那边翘了翘,指节上还留着昨天帮老人搬轮椅时蹭的擦伤,就像当年我们淋着雨等老陈分辣条,谁算过雨多大、辣条多辣?
槐花瓣落在林砚的数据库报表上,把 风险评估 四个字遮了小半。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接手这个社区球场项目时,系统弹出的红色警告:场地维护预算超支 37%,公益培训报名人数不足预期,建议终止运营。那时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觉得这些冰冷的代码就是球场的全部真相 —— 直到上周在档案室翻到老陈的笔记本。
牛皮封面已经磨得发亮,第一页的钢笔字被雨水泡得发皱:98 年 6 月 15 日,暴雨,给孩子们买了两包辣条。王大壮抢了李明的半根,罚跑三圈。 下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足球场,球门框里写着 300 元,旁边打了个星号。林砚后来问过赵磊,才知道那是老陈用三个月退休金修球门的钱,当时会计在报表里标了个刺眼的红圈,说这是 不合理支出。
风忽然转了向,把孩子们的笑闹声推过来。穿 8 号球衣的小子终于够到了足球,抱着球往这边跑,球鞋踩过水洼时溅起的泥点,落在林砚摊开的报表上,正好遮住 亏损率 那栏的数字。这孩子裤兜里总揣着张泛黄的照片,是五年前社区联赛时拍的,照片上的老陈正把奖牌挂在他脖子上,老人的白衬衫被汗水浸得透湿,像块拧不干的抹布。
林哥,你看这个! 小子举着球冲到跟前,掌心的茧子磨得发亮,我攒了三个月的废品,够买个新签名笔了,等下次林风哥来...... 他忽然住了口,眼睛瞟向报表上的数字,嘴角慢慢往下撇,是不是...... 我们以后不能踢球了?
林砚的指尖在 终止运营 那行字上顿住,忽然想起上周六的清晨。赵磊带着七个老人在球场边练太极,其中三个是拄着拐杖来的。最年长的周大爷踢飞了脚边的矿泉水瓶,笑得像个孩子:想当年我可是前锋! 阳光穿过老人稀疏的白发,在草皮上投下细碎的影,像撒了把星星。赵磊后来算过,为了让老人们方便来踢球,他每个周末要提前两小时来清理场地、准备休息凳,这些 无意义的时间成本,在算法里被标成了深灰色。
你看这个。 林砚忽然把报表折起来,露出背面自己画的表格:老陈修球门的 300 元,后面画着七个笑脸;林风捐的十套护具,旁边记着 张小雨第一次守门;赵磊的周末,被打了串星星,从去年三月一直排到现在。穿 8 号球衣的小子凑过来,指着那些符号:这是...... 我们赢球时的样子?
槐花香又浓了些,像要把整个球场腌成蜜。林砚想起数据库里那些被判定为 风险过高 的记录:老陈笔记本里的辣条账,林风奖金汇款单上的附言 给孩子们买最好的绷带,赵磊手机备忘录里的 周大爷药不能停。这些在报表里该被标红的亏损项,此刻在记忆里闪着光,像小时候趴在玻璃柜前看见的弹珠,被阳光晒得透亮。
穿 8 号球衣的小子忽然往场边跑,怀里的足球颠得老高。远处有辆黑色轿车正在停车,林风从车上下来时,手里还拎着个鼓鼓的运动包。孩子们的欢呼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林砚看见那半粒被 8 号小子攥在手心的辣条 —— 是从家里找出来的存货,包装袋上的日期已经模糊,却被小心地压在照片后面。
赵磊拍了拍他的肩膀,卷尺在阳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算法算得出成本,算不出人心里的热。 风掀起报表的一角,露出林砚新写的一行字:风险评估:无限大,回报:无法量化。
“老陈以前说,念想这东西,就像踢点球。” 赵磊往街角的小卖部拐,帆布鞋踩过积水洼时溅起的泥点,在晒得发白的裤腿上洇出深色的斑。玻璃柜里的卫龙包装袋在阳光下泛着红光,与柜台上的北冰洋汽水瓶子撞出细碎的光,像谁把九十年代的夏天冻在了这里。“你盯着球门的时候,要是算着‘踢左边赢多少钱’,脚早就软了。”
林砚的目光落在玻璃柜角的铁皮盒上,里面装着些褪色的橡皮糖,包装纸上的小熊图案已经模糊成了一团粉。上周整理老陈遗物时,他在办公桌抽屉里见过个一模一样的盒子,里面的糖纸都泛黄发脆了,却被码得整整齐齐,最底下压着张字条:“李明今天生日,欠他颗草莓味的。” 字迹被岁月泡得发皱,却能看出落笔时的认真,像在写什么重要的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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