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沉重的铁轴,在数十名府兵的合力推动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
那扇将渭州与外界隔绝了一夜的厚重城门,缓缓地,一寸寸地向内打开。
阳光,如同被约束已久的潮水,瞬间涌入,将长街尽头的黑暗驱散,也照亮了对峙双方脸上复杂的表情。
折冲府墙头上,李惟岳的脸色,阴沉得如同即将到来的暴雨。
他握着墙垛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刺史崔源,则长长地,几乎是虚脱般地吐出了一口气。那扇打开的城门,对他而言,仿佛是从地狱通往人间的出口。
顾长生依旧稳坐于马背之上,他微微眯起眼睛,适应着骤然亮起的光线,那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是轻松,还是更深的凝重。
马蹄声,清脆,整齐,富有节奏。
崔器,率领着他的三十名皂衣卫士,策马入城。
他的队伍,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三十骑,保持着严格的队列,马速不快不慢,仿佛是用尺子量过一般
他们入城之后,并未立刻奔赴事发之地,而是在城门后,重新整队,仿佛在进行一场庄重的仪式。
崔器本人,身姿笔挺,目不斜视。他胯下的坐骑,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响鼻都未曾打过。
这支队伍所到之处,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而肃穆。
他们,就是行走的《唐律疏议》。
直到队形无可挑剔,崔器才缓缓抬头,目光越过顾长生一行人,直接落在了百步之外,那座死寂的折冲府营门之上。
“渭州折冲都尉,李惟岳。”崔器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有温度,像是在宣读一份卷宗,“下来说话。”
墙头上,李惟岳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与崔器,同在渭州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但此刻,对方口中,没有“李将军”,没有“都尉大人”,只有冷冰冰的官职与姓名。
这代表着,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只剩下公事。
片刻的迟滞后,李惟岳转身,走下了墙头。
“哐当——”
折冲府那扇紧闭的营门,终于打开了。
李惟岳身着明光铠,手按腰间横刀,独自一人,缓步走出。
他的身后,是黑洞洞的门道,以及门道深处,那些手持兵刃、眼神冷漠的府兵。
他走到队伍前方十步,站定,对着崔器,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末将李惟岳,见过崔御史。”
崔器端坐马上,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他的目光,在李惟岳身上停留了一息,随即转向顾长生。
“西巡抚慰使,顾长生。”他同样用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你的‘勘问录’,本官看过了。”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现在,本官要核查你录中所言之事。刺史崔源,协同监察。”
崔器的目光,如同两把精准的刻刀,在三人之间来回移动,清晰地界定了此刻的身份与权力关系:他,是主审;崔源,是陪审;而顾长生,则是提供了“证据”的“原告”。
“李都尉,”崔器的视线,最终还是回到了李惟岳身上,
“抚慰使指控你,私藏前朝旧铠,并以此为由,频繁调动兵士,意图不轨。你,有何话说?”
“一派胡言!”李惟岳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军中甲仗,皆有定数,出入皆有记录,岂容他一个方外之人,凭空污蔑!”
“很好。”崔器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既然如此,便请李都尉,开启府库,将《团帐》与《甲仗历》,呈交本官,以证清白。”
来了。
所有矛盾的核心,最终还是落在了这两本账簿之上。
李惟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御史大人明鉴。”他沉声道,“军府文书,乃军中机密。按制,非兵部、节度使府之勘合,不得外泄。御史大人虽有监察之权,但……”
“但本官,有‘风闻奏事’之责。”崔器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提高,
“《监察法》有载,御史巡按,若察觉军情异动,可当场调阅兵籍、甲仗等文书,以备核查。李都尉,你是要,违抗国法吗?”
又是国法。
李惟岳被这句话顶得胸口一闷。他知道,在“法理”这块阵地上,他绝不是崔器的对手。
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一套说辞。
“末将不敢。只是……掌管文书的录事参军,昨日偶感风寒,告假还家了。府库的钥匙,也在他身上。此事,恐怕还需……”
“是吗?”
一个清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顾长生策马,上前了半步,与崔器并肩而立。
他没有看李惟岳,而是对着崔器,平静地说道:“崔御史,本使的‘勘问录’中,写得清清楚楚。李都尉调动兵士,领取‘前朝旧铠’的时间,多集中于‘子时’之后。
敢问崔御史,大唐军律,可有录事参军,于子时之后,入府库,登造帐册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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